傅先生今天又跑了(20)
大约是因为他吧？这个仁慈善良的少年，是他们深处的这摊浑水之外的稀罕物，犹如一快温润清透的玉石一般，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一行人行至三更时，远处总算出现了点点火光，火光下是营帐的轮廓。
“快到了！”杨琅喜道，他扬声道，“所有人都打起精神！咱们马上到家了！”
莫辰腰背挺得笔直在马背上打瞌睡，这会儿被他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睛望向前方，看到了一片营帐。
“总算是到了。”莫辰咕哝一句，打了个呵欠，哈出一团白雾，他搓了搓手，舒展手臂活动活动僵硬的筋骨。
“还要多谢莫贤弟一路相助。”杨琅笑道。
“我也只是顺道，杨兄不必客气。”莫辰说着，看向杨琅道，“只是杨兄莫忘了替我打听傅先生的消息。”
杨琅爽快笑道：“莫贤弟尽管放心，等回了营我先叫人给你安排营帐，你吃饱喝足睡一觉，天亮八成就有音讯了。”有没有音讯，也就是看他主子一句话了。
莫辰感激道：“那就多谢杨兄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一行人总算抵达军营，杨琅一下马便安排人带莫辰去休息。
莫辰跟着两个小兵去了一个营帐，进营帐前下意识地回头一瞥，就见杨琅步履匆忙地跟着一个小兵走了。
帐内摆设极简，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两个凳子。
很快有人送来了炭火盆，莫辰等帐内被火炭烘得暖了些，这才才脱了斗篷和狼皮帽子。莫辰又找小兵要了一盆热水，他用热水洗了脸，又用热的布巾敷在脸上，然后拿起匕首把下巴的青胡渣子都给刮了。
刮好胡渣子，就有士兵送来了热饭热菜，莫辰坐下来先盛了肉羹喝了两碗，又就着酒吃肉。想想这两日就能见到傅先生了，顿觉人生美好。
*
杨琅才一进军营，就被周义叫入帐中。
“殿下被俘？什么时候的事？”杨琅怔住，万万没想到他几天不在竟然生出这样的变故。
周义道：“就在今日午时……”他把今日发生的事一一说来，原本他按照隶王的计划，他率军回营，王数带人埋伏在山上，隶王则引北狄太子入套。可是谁知周义回来之后，等到的竟是隶王被北狄太子俘虏的消息，而王数所率千人，都被斩杀在山口。
“我们这里，有奸细啊……”否则这次怎么会生如此变故？原本想着能挫挫敌军锐气，可现在竟害得上千将士惨死，隶王殿下被俘，一想到此就不由得遍体生寒，“从得到消息起，我就已经命亲卫在军营中排查。同时派出三队人马前去营救，至今无人活着回来，想必敌营早已有所防备……幸好杨琅你回来及时，你是剑术高手、身轻如燕，若是有人能悄无声息混入敌营救出殿下，恐怕也只有你了！”
杨琅拱手道：“周将军请放心，我即刻出发——”话音未落，杨琅就眉头紧蹙，下意识地捂住右臂。
周义这才注意到杨琅手臂上的伤口，包扎的布巾早已被鲜血浸透，和黑衣浑然一体若不仔细看都看不出。
周义道：“你受伤了？”
杨琅道：“路上遇到山匪，中了一箭，没有大碍。”
周义是军人，他深知右臂受伤对使用兵器有多大的阻碍：“你这样即便能潜入敌营，恐怕也无法顺利脱身。”
杨琅也恨自己竟在此时受伤，潜入敌营他还有几分把握，但是一旦在救出殿下的时候被发现，到时候恐怕不仅脱不了身，还会连累殿下。
周义沉思片刻道，“你还是别去了，我再从士兵中选几个人，在天亮之前再去一波探一探。否则以那群蛮夷的行事方法，恐怕等天一亮，就会把殿下和我军的俘虏绑上战场……到时两军对垒，我军必败啊！”
“若是真有能救出殿下的人，周将军还会等到现在？”杨琅剑眉紧蹙，突然，他想起了一个人来，“我知道有一个人身手绝对在我之上，只要他出手必能救殿下脱困！”
周义一怔道：“军中竟还有这样的人？”
杨琅道：“不是军营中人，是我路上遇到的江湖侠士。”
周义迟疑道：“江湖游侠素从来不管朝廷中的事，他会同意去救殿下么？”
杨琅望向火盆中跃动的火焰，笃定道：“他会。”
杨琅从周义的营帐中出来之后，直奔莫辰休息的营帐而去。
帐内的油灯还没有灭，昏黄豆大的灯火发出微光，隐约能看清床榻上和衣而睡的人。
莫辰在踏入营帐的那一瞬，便觉察到莫辰身上瞬间放出的杀意，他的脚步不由得一顿。
“是杨兄啊……”莫辰看清来人之后，才收敛了身上的寒芒，他坐起身问道，“杨兄有事找我？”
杨琅这时候也顾不上跟他客套，他大步走到莫辰床前道：“你想见的傅先生，我找到了。”
“找到了？”这么快？他不过才躺下片刻，就有了消息？难道说傅先生此刻就在军营？
莫辰问：“他在哪儿？”
杨琅道：“北狄营地。”
莫辰：“……”
杨琅又道：“今日两军交战，隶王殿下设计想要活捉北狄太子，却被贼人算计反遭出卖，落入敌军手里。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救出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莫辰听了，也不想去想这后果，他往床上一倒：“江湖规矩，不插手朝廷中事，我今日已经破了一回规矩，这次真是爱莫能助了。”
杨琅似乎早料到莫辰会这么说，他道：“救了殿下，你就能见到你的傅先生。”
这句话，是赤/裸裸的威胁。莫辰的眼底涌出一抹怒意，他手中的剑森然出鞘三寸，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似乎在警告杨琅小心自己的脑袋。
莫辰站起身，他从床尾拿起帽子戴上，又将灰狼毛斗篷裹在身上，望着杨琅道：“别再拿傅先生做幌子，你想利用我给你们救隶王，我告诉你这绝不可能。杨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莫某告辞！”
杨琅后退一步，拦在莫辰面前，阻住了他的去路：“我没骗你！若是你救了殿下还见不到傅先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莫辰眼底是一抹戏谑：“我听闻皇宫贵族很喜欢养几只忠犬在身边，主人有难，这些忠犬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会奋不顾身上前……”
莫辰的意思很明确，你不过就是隶王养的一只愿意为他去死的狗而已，我凭什么信你？
莫辰提剑拨开杨琅，正要迈出营帐，身后传来杨琅的声音：“莫岛主是否认得这个？”
莫辰听他一声“莫岛主”心中已是一震，待回头看见杨琅手心垂着一枚翡翠玉佩，那翡翠玉佩只有半个手掌大，里面的飘花乍眼一看，竟似山川湖泊一般煞是特别，脸色顿时就变了。
入敌营救人
莫辰从杨琅手里拿走玉佩，他仔细摩挲端详，片刻后眼底杀意更浓。
这玉佩莫辰当然认得，因为这玉佩本来就是他的。是他接任岛主之后，师父亲自替他系在腰间的，这是陌尘岛主的信物，上面还有陌尘岛的暗记，绝不会错。
莫辰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过它了，还是刚得到时挂了两日，后来嫌它累赘，便随手同刚领的月钱一并塞进了床下的箱子里，再后来他箱子里银钱越来越多也越堆越满，早已忘记岛主玉佩还压在箱子地下，就把箱子送到傅楚希的手里……
而现在玉佩却在这里，也就是说傅先生和那箱子钱财都已经落在这军营。
他们要一个只会唱戏和做生意的布衣做什么？难道是囚禁他，让他为他们所用？
不等杨琅开口，这一年戏看多了的莫岛主已经脑补了一场虐心大戏。
“我救了你家殿下，你就将傅先生还我？”莫辰冷声问道。
杨琅点点头：“是的。”
杨琅才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道寒光闪过，纵然他的剑一向很快，被称为军中快剑杨琅，却也没有看清莫辰是怎么出的这一剑，又是如何收回的这一剑。
他只知道他的话音才刚落，他耳边的一缕头发就已经飘至地上。
莫辰冷声道：“带路。”
他没有和杨琅谈判，但是他的快剑已经向他发出无声的警告——若你骗我，必取你人头。
天将亮之前，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天空布满浓云，似乎在酝酿又一场大雪。一行二十人轻骑队伍在这样恶劣天气的掩护下，如一队游魂般靠近北狄大营。
在距离北狄大营十里外，杨琅催马进了路旁的树林。
“莫岛主，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前面十里外就是北狄大营，再往靠近就会被他们发现，我们就在此接应你们。”杨琅下了马，叮嘱道，“殿下应该就被囚禁在帅帐周围的营帐内，帐外必然有士兵看守，应该不难找。找到殿下，你就立刻将他带回，最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要被他们发现。”
莫辰问：“傅先生呢？”
杨琅道：“殿下会告诉你的。”
莫辰冷哼一声，他将灰狼皮帽和斗篷都脱下来，搭在马鞍上，只穿着他便于行动的灰色窄袖长袍。脱完斗篷，也不理会杨琅，提起剑就走，似乎多听他说一句话，都觉得脏了耳朵。
“莫岛主，这个你带上。若是遇到意外情况，被发现了，你就发出信号，我们必将拼死营救。”杨琅将一支信号箭和一个火折子递给莫辰。
“这玩意儿，留着自己玩吧。”莫辰讥讽地说，说完足下一点，身轻如燕地掠出三丈远，很快身影变融入夜色中，消失不见了……
莫辰提气轻身，快步赶着路，他在雪上一点便跃出数丈，如此疾行十里后，很快就到了北狄营地。
莫辰自然知道自己不能莽撞闯入敌营，他先在周围仔细观察一圈。
这营地四周围着高高的木栅栏，数队巡逻兵不时地走过，看起来就戒备森严。在营地出入口的两侧竖着两个高台，高台上没有火光，习武之人耳力目力都比常人要好，即便是在这昏暗的天光下，莫辰也看清了高台上面，各自站了一个哨兵。
莫辰匿在暗处，盯着敌营的方向。这哨兵站在高处，只要一低头就能看清整个营地的情况，他对营地又不熟悉，即便他能潜入营帐找出隶王和傅楚希，但是他却不能保证在带着隶王和傅楚希离开的时候，不会被站在高处的哨兵所发现。
除非，先解决了他们……
*
天快亮了吧？
距离帅帐隔了三个营帐里，一个只着单薄里衣被绑在十字木头架上的男人费力地抬起头，望向帐外——帐门垂下，遮住了视线，他什么都看不到。
傅楚希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他一直在等待今天打一场翻身仗，却没想到当他把北狄太子引入包围的时候，他才是那个掉进陷阱的人……
今晚，北狄太子在入夜后已经亲自带着人过来探望了他三次。每次来时，他身后的士兵手中都拎着几个血淋淋脑袋，那些都是都是他军营中的勇士，却为了救他，一个个身首分离惨死敌营……
傅楚希一想到今天那些在他面前死去的将士，即便习惯万事“关我屁事”的傅先生，也无法不被那些死去的生命触动，心中总觉得很不是滋味。
已经死了太多人了……可是傅楚希知道今晚还要死更多的人。因为周义一定还在想方设法搭救他，天亮之前是他们最后一次机会。否则以北狄太子的性子，过了今夜明天就会把他绑上战场，然后用他来威胁周义他们投降，若是周义有所不从，他定会在阵前杀了自己，以挫大风将士的锐气，并趁胜追击击溃士气低落的大风国军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