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21)
这也不算是替云横说话。
该要求严惩云横,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是刑部,是言官,谁替他说话,要看云横会说什么了。然而云横真正会被绳之以法几乎是不可能的,不是因为傅希如说的这些理由,而是他手里有军权,手里是本朝的军事重镇。
裴秘几句话毫无作用,他也不执着,似乎根本没有多余的意思一样,拿出几张誊抄密报的宣纸:“这是现下能查到的事。”
不多,卫燎经由傅希如的手接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丝毫不感兴趣的脸,才心不在焉的翻了翻,勉强看完,随手一放:“哼。”
这里面根本什么都没说。
裴秘已经是个相当沉得住气的人,他也不急,若有所思的在虽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动作,却异常亲密的君臣二人脸上依次看了看。
看出亲密也无可厚非,卫燎还是没束发戴冠,懒散有慵懒,与平日的差距实在有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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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裴秘:妈的死给!我现在怀疑我根本不该接这份offer!现在不要权势地位告老还乡来得及吗?我家里有地,还有三个小妾,我要gay流勇退!
第二十六章 对弈
那几张纸最后傅希如还是看了,上面也没说什么。云横动手的动机无人知晓,那上头也不过罗列了二人的出身和事发的经过,以及几个目击者的证词。
都没什么用。
傅希如看过就放下了,不置一词,卫燎也不问他的意见。方才裴秘话中有话的时候,卫燎就看过他的表情,不过正如他所料,傅希如即使心里有鬼,也绝不会在这时候露出破绽。
情势似乎又回到了傅希如刚回京的时候,彼此试探,只是两人都半心半意,不够专注。
说不上是什么变了,先前那些暗地里仿佛锋刃一般刺骨的寒意都被包裹得更妥帖完善,几乎嗅不到味道,他们彼此之间,真正温情脉脉起来。一切都变得和刚开始一样。
像一场复活的,旧时的梦。
卫燎百无聊赖,借着铜镜的映照去看身后倚着几案的傅希如,若有所思,从他脸上的伤疤,看到他被袖子遮掩的手腕。
他并非执迷于伤疤,而是执迷于痕迹。
人与人的际会很难留下经久不灭的痕迹,即使是有,对于像傅希如这样的人,只要他不开口,旁人也就无从得知,永远都不会知道。而卫燎并不擅长去问。
宫里所有人都戴着与生俱来的假面,这是为了生存,也是为了不输。落于下风兴许不会死,但比死更不能容忍。卫燎生长于斯,无形之中也学了一身伪装的习气,再也改不了了。
他知道傅希如深爱过他,若非如此,没有那么多容忍,没有那么多未曾出口却彼此心知肚明的纠葛,但却不知道现在这算是什么,他还能做些什么。
一个人如何爱上一个人,是世间最难解的谜题,一生兴许也只有一种解法,终生无法重复,更不能被破译之后照搬,让时光倒流。人是会变的,爱也是。
曾经存在的都已经永恒,但失去的就是失去了。
卫燎不得不放纵自己承认,他已经束手无策,而重新得回傅希如的真心,也根本不是他的目的。他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渐行渐远,又怎么分道扬镳,分明华胥一梦,醒来却天下大乱了。
这真叫人惊惶。
裴秘早早告退,殿中十分寂静,卫燎心不在焉的想了一会眼下要做的事,却发现自己提不起精神来。
这一会倒不是因为他病了。昨夜虽然折腾的太久,但他终究是好好吃了药,也发了汗,醒来就觉得身上清爽了,但还是不怎么想去召见在外候见的人,干脆招手叫紫琼传旨,让他们都散了。
说这话的时候,傅希如倒是抬起头,指向很明确的看着他,单凭眼神看不出赞同与不赞同,卫燎习惯了被他这么一看就心虚,顿了片刻,却也没等到他说什么。
果然时移世易。
傅希如不开口,卫燎也就佯装理直气壮,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坐到了傅希如身边:“出去逛逛?”
外头候见的人都和裴秘一样,早早去了紫宸殿,又赶来蓬莱山,到底没见上卫燎一面,只得了个散去的旨意,小舟能容下的人不多,且宫里的路向来是同一个方向能走出好几个批次,这会必然还有没走远的人,出去与其说是赏景,不如说是显眼。
傅希如的话说得很平和,且有分寸:“陛下尚未痊愈,见了风不好,外头太冷了。”
去岁的雪一直下到开年,近来虽然转晴,但也太冷了,这个理由卫燎实在无可辩驳,他就是说现在已经好全了,恐怕也难出去,索性不费口舌,在傅希如身旁一坐,熟练的去拉他的手:“也好。”
从善如流,已经算是卫燎罕见的容忍,傅希如也就没有抽出手,甚至对他笑了笑。
一时间竟有点日融融情意眷眷的感触。明知是镜花水月,卫燎也跟着笑起来,两人一个赛一个温情款款,对着笑了片刻,才叫紫琼拿来棋盘消磨时光。
卫燎好胜,固然不是真心想下棋,也被吸引了多半注意,争起方寸之间的得失来。
傅希如不是特别擅长下棋,也不好此道,因此这番争斗也算势均力敌。卫燎心里算着好几步,时不时抬头从面色猜测傅希如下一步准备怎么办,是否看透了自己惯用的几招障眼法,偶尔被傅希如迎上探究的视线,才微微一怔,恍然觉得这场景的难得。
他既难偷得浮生半日闲,也难得这样平静的和傅希如对坐下棋闲谈,彼此间都不很在意针锋相对之间的得失。
他几乎以为再也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傅希如看出他走神了,分明前一刻还在心思活络的试探棋路,这一刻就好像不在这里了,神魂都去了极其遥远的地方,于是拈着一枚棋子,敲了敲棋枰,开口提醒:“该落子了。”
他说话太云淡风轻,卫燎分心想了想他到底是不是始终如此,还是回来之后变了个样子,没得出什么答案,往上头望了一眼,想起自己的计算,摸出一枚棋子往上一摆。
卫燎下的是快棋,落子几乎不假思索,一是因为他不耐烦磨蹭,二是幼年曾经见过国手下了三天三夜的棋,从此就怕了。再说日常消遣,何必如此锱铢必较。
他们用的是一套用了好些年的琉璃棋子,先帝御赐,黑白两色,触手生凉,清透漂亮,本来应该是夏天用的,只是曾经和傅希如消夏的时候用这套太久,就叫紫琼拿了这套过来。
存放的时间太长,棋子沁凉,是靠手指摩挲才焐热的,放下去的时候竟然有些不舍。
他们下棋的时候都不太说话,傅希如一提醒落子,反而开了个头,卫燎看着他思忖下一步,打破了沉默:“真不留下?”
说的是前面挽留傅希如却被拒绝的事。
傅希如自然听懂了,摇头:“走不开,今春太忙了,且还有公主的事到如今还没有定下来,不趁着现在办了,怕是春闱一开,更顾不上了。”
公主与云横不同,不能独自上京,是要派人去接的。既然要接,就要考虑用什么规格,怎么接,接回来如何安置。
要是卫燎的同胞姐妹,或者大长公主,这件事其实很简单,礼制皆有规定。令人为难的正是公主的出身,她生父是废太子,本就尴尬,还是卫燎登基之后按照定规追封废太子为悼太子,迁了坟立了碑,才算是把这件事彻底了结,公主却因先帝而未能引起注意,现今怎么处置,就成了个问题。
废太子之女,又是卫燎兄弟之中所生的头一个女儿,先帝册封过的公主,他的侄女,要用什么样的规格去接是一桩头疼事,另一桩也就是住处了。
她年纪与傅希如差不多,婚事却被耽搁了,按理来说要住在宫中,可这就要卫燎点头。谁也不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摸不准脉,况且这件事上面不催,于是也就搁置下来,能拖就拖了。左右公主如今没有圣宠,等到拖无可拖,也就有了应对的法子。
卫燎往傅希如脸上一望,摩挲着手里的棋子笑了:“这也值得当一回事?用朕亲女的礼制迎她回来也就是了。”
顿了顿,挑眉望向不置可否的傅希如:“这足够亲厚慈爱了吧?”
他做决定自然无需征求傅希如赞同,且因为那许多次的争执,这么一问多少有些尖锐辛辣的讽刺之意,傅希如却只是不紧不慢的摆上一枚新的棋子,温雅的做提醒:“还有住处,公主尚未婚配,年纪却大了……”
“暂不赐婚,叫她住在宫里。”卫燎斩钉截铁下了决心。
他知道清河公主身份毕竟敏感,不能随便一塞,与其等之后后患无穷,不如先延缓应对时日,慢慢图谋,搞清楚他这个侄女到底有多少成算,敢一脚踏进长安城这个漩涡。
傅希如没有话说了,卫燎也懒散下来。随意的一靠,干脆认真的端详他看不厌的这张脸了:“好了,别说这些。”
他们不该只有这个可以谈,只是再多的话,不适合说出口而已,因此不说这些,也只好沉默。
卫燎永远无法出口的,是他其实曾经做过梦,梦到傅希如死了。从此世间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所有与他有关的都再无意义,所有未能出口的话,也就都凭空消失,所有与这个人有关的日子,也就一并变灰,消失不见了。
死是世上最无可抵抗的力量,卫燎眼见过父亲的死亡,又恍惚记得一点母亲过世前后的事,似乎人人都觉得他是个可怜的孩子,因此而对死有深厚而不算无来由的阴影,只是在做那个梦之前,他没想过傅希如会这么早就在他心里和死扯上关系。
更令他意外的,是即使知道死就是无法挽救的消失,也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傅希如死了之后,就会被逐渐遗忘,而他会永远记得这个人,只有他会记得。
即使深信世间一切自己最终都可以得到,卫燎也不得不承认,兴许只有傅希如身死之后,他才能凭借时间抹去世上的痕迹,完全的私藏这个人。
于傅希如,也是这样。
只是他不知道他死了之前,傅希如是否有过私**占他的欲念,又是否和他一样,在意这个执念,甚至已经盼着他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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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这对就是,你不说,我不说,你说了,我就听,那我啥时候说呢?死的时候。(活该性生活不和谐,职业生涯也不顺吧,这么憋着容易爆痘其实)
第二十七章 和局
这一场对弈,下出了一个平手。
双方都不够认真,出了几次昏招,并非傅希如相让,也并非卫燎心软,总之,是和。
棋枰上纵横凌乱,是卫燎站起身的时候不慎弄乱了的。好在他们不必复盘这难得的和局,也就无所谓回忆。他还摩挲着一枚棋子,看着卫燎亲自去开窗。
“清河……”顿了顿,卫燎换了个更生疏的称呼:“卫沉蕤,你究竟知道她多少,为何总是格外在乎这件事?”
这个话题倒是叫人始料未及。傅希如先是镇定的沉默着,拣选合适的词句,反复思量,说出口的却是令一个问题:“陛下总不至于真忘了公主的一切吧?您该记得的。”
那时候宫里孩子少,废太子子嗣稀薄,且几乎夭亡殆尽,唯一长成的清河公主自然深受宠爱,而卫燎又是在紫宸殿长大的皇子,两人是宫中仅存的两个孩子,备受瞩目,自然也算熟悉。
天家亲情淡漠,这话确实不错,但也看情况。卫燎不记得和卫沉蕤有什么龃龉,更不记得傅希如是否早在认识他之前就认识了这个久未谋面音容模糊的侄女,又或者……
他终于决定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我知道,大兄威仪具足,当年倘若没有那件事,是不会有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