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龙(8)
怎么会不想。
在宫里的奴才,即便是东厂的人,都想坐上掌印太监的位置,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是见了天子也不必行大礼。
他再也不用受欺辱。
穆晏华稍稍偏头,对上宁兰时的眼睛。
他抬起手,橙黄色的烛光将宁兰时的脸柔和了许多,叫那张本有几分凌厉似雪花的面容瞧着就好似玉雕出来观赏物一般,极其漂亮。
他覆上宁兰时的脸,粗粝的指腹轻轻擦过宁兰时的颧骨:“殿下,你想过么?那把龙椅。”
宁兰时眼睫微动,他还未低下视线,穆晏华就淡淡道:“看着我。”
他不敢躲开目光,只能望着穆晏华,轻声细语地说:“…没有。”
宁兰时眼都不眨:“厂公,我与你不一样…我只想活下来。”
穆晏华微挑眉。
他发现有件事是他错了。
他也不是完全能看透宁兰时的,至少此时,他不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
能够在这深宫里活下来的…怎么会有等闲之辈?
宁兰时真的没有想过那把龙椅?
“只要殿下永远不会背叛臣,臣就会永远保护殿下。”
穆晏华勾起唇,用随意的语调与宁兰时说,好像是起誓,又好似是随口的一句调笑:“即便有一日天下大乱,叛军打进了宫里,臣也会挡在殿下身前,他们不踏过臣的尸体,就伤不到殿下。只要殿下不背叛臣。”
宁兰时:“……”
他对上穆晏华阒黑的眸子,烛光使得穆晏华的脸半隐在黑暗中,像是藏起了狰狞一面的妖怪,一半瑰丽浓艷非凡,一半如恶鬼般可憎,也叫人无法分辨这话的真假。
尤其穆晏华说这话时,眼睛是半玩味地睨着他,指腹也亲昵甚至有几分狎弄地在他的脸上摩挲着他半边脸的五官轮廓。
宁兰时被他摸得头皮发麻,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不知道穆晏华这话的真假、有几分可信。
他只知道他一件事,想要活下去,就只能说——
“好。”
谁会说不好,找死吗?
穆晏华便笑起来,跟摸摆件似的,蹭蹭他的眼皮:“真乖。”
随后他起身,点燃了宫灯:“那殿下便准备吧。”
灯亮起的刹那,宫人就鱼贯而入,要服侍他准备早朝。
宁兰时注意到换了批人,不由多看了眼。
穆晏华今天心情是真的很好,所以他多说了句:“前几日都忙,没来得及过眼殿下身边的人,那些个有大半是新人,不太熟手,昨日我得了空,便亲自给殿下挑了一批。”
他咬重了“亲自”二字,也是提醒到了宁兰时,这些人都是他的。
偏偏穆晏华还要极其恶劣地问一句:“殿下可还满意?”
宁兰时瞥见朝他伸手的侍女手上的剑茧:“……劳烦厂公操心。”
至少,不用担心会有旁人刺杀他吧。
宁兰时又看了看那些个太监,微抿了下唇,还是鼓起勇气问了穆晏华一句:“小圆子…也给换走了么?”
他之前见小圆子同穆晏华低声说着什么,还以为他也是穆晏华的亲信之一,不会被换。
至于为何会期待小圆子不被换,则是因为这几日只有小圆子敢与他说几句话,前些夜里他看见一只受伤的鸟雀,也是小圆子帮他给鸟雀处理好伤口,还安慰他说能治好的,昨日就带给他看治好了的鸟雀,交予他亲手放飞……
宁兰时就觉得,或许因为小圆子年纪不大,所以哪怕是穆晏华的手下,心里也总还是有几分良善。
穆晏华扬眉。
宁兰时看见他反应时,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小圆子是太监,穆晏华也是。穆晏华作为太监,却对他动了那般心思…现在指不定会吃醋。
然而穆晏华没说什么,只是问了句:“你想叫小圆子在你跟前服侍?”
宁兰时听他语气只是有些意外,没有恼怒,便定了定心神:“若是厂公方便的话。”
“没什么不方便的。”
穆晏华笑了下:“说起来他确实与你年纪相仿。”
他示意:“赵宝。”
候在外间的赵宝立马转进来行礼:“厂公。”
穆晏华:“让小圆子收拾收拾,调回来继续在太子跟前服侍。”
因为视角问题,宁兰时没注意到赵宝的表情有一瞬的古怪:“…是。”
赵宝也不是个傻的,大概猜到了缘由,也没有蠢到在宁兰时跟前问穆晏华那刑讯那边谁替班接手。
就是有点可惜了。
小圆子审讯向来是个好手,经他手的,再硬的骨头都得折一下,把藏着的那些秘密吐出来。
而且……
小圆子在穆晏华跟前,比他还心腹啊,虽说穆晏华只大小圆子八岁,可小圆子私底下无人的时候,偶尔是会叫穆晏华一声爹的。
第07章 07
宁兰时和穆晏华到时,朝官已经都到了。
除却朝官,还有他那几位兄长。他顶上还活着的兄长一共有十二位,其中三位在边关,两位因一些事儿被贬,已经从玉牒中划去了名字,剩下的七位,最低也是个郡王。
最高的则是皇后所出的十皇子殿下,如今被封亲王。
大乾的亲王也有几个,说他位置高,是因为皇后母族薛氏,有一位宰相在如今朝中,还有一位任户部尚书,至于那些小些的官职……要细究起来,肯定也有些是他们家族里出来的。
要不是本朝有明文规定,文武分家。
意思便是一家人出文官就不出武官,只怕薛家还能出几位武官。
故而,十皇子殿下是他们这些皇子里靠山最大的。
但穆晏华不选他,选了宁兰时,就意味着宁兰时才是那个靠山最大的。
因为兵符,在穆晏华手里。
谈不得那些将士们服不服穆晏华,主要是穆晏华少年时被夏士诚瞒了阉人身份,丢去了锦衣卫,又去了京中。
大乾往北的冬戎,自宁兰时的父皇即位起,就常常骚扰边境,派了数位将士去都无用,还惹人讥嘲,还是穆晏华亲手拉着战马的缰绳,领着五千精兵打过去,如今便老老实实年年朝贡。
就说这,叫人怎么能跟他说句不服。
即便是他的政敌,薛相也常常感慨,若是穆晏华并非阉人……可惜可惜。
在掌印太监一职设下前,朝臣们只需要跪皇帝,如今却还要跪阉人。
甚至因为宁兰时尚且只是太子,所以在他们跪完穆晏华后,还是起身后才半弯下腰道一声:“太子殿下。”
宁兰时还是走在穆晏华前头的,他的目光落在那把高台的龙椅上,走了两秒的神。
他现在还不能坐龙椅,但有太监搬了张长椅横在高台前。
来时路上穆晏华跟他说过了,到了后直奔那张长椅坐下就好了。
宁兰时是坐下了,可他没想到,穆晏华也跟着坐下了。
他见其他人没有诧异,便知他父皇不能上朝的时日,只怕都是穆晏华坐在这儿。
宁兰时不动声色地往旁侧挪了挪,叫两人交错的袍角少了些。
“你们有事的就奏报吧。”
穆晏华发话了,才有人拿着笏板上前。
他们奏报的都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七日堆积的事务,但宁兰时听得很认真。
他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望着光洁的地面,就听穆晏华说话,看着好像个呆愣的傀儡太子,让好些朝官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等到一圈下来,也安静得差不多了,穆晏华就扬扬眉,背靠在摆在靠背前的软垫上,闲适地不像来上朝的:“没了?”
朝官们摸不准他是什么态度,就见他轻嗤了声,手好像闲不住似的,勾了一下宁兰时的发丝,慢声问:“没人问户部侍郎的事儿?”
宁兰时微顿,一时间也忘了在心里默默计较一下穆晏华当众玩他头发的事儿。
户部侍郎…什么事?
殿内安静半晌,还是户部尚书在看了眼前头的家主后,站了出来:“千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