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波(7)
赵端河摇了摇头,说:“我看他就是打死人也无事,谁叫他是天枝贵胄呢。”
他也是一时义愤,说得好像他自己不是天枝贵胄似的。
赵由晟淡然:“走吧。”
“阿剩,你就这么算了嘛?”赵庄蝶觉得至少也要还几分颜色,教赵几道以后少来招惹。
“多行不义必自毙。”赵由晟说完这句话,便就离去。
赵庄蝶目送他走远的身影,眉头微颦,用手肘赵端河:“喏,你看,阿剩真是变了。”赵端河一副思考的模样,没有回应。
早上的课因这么件意外没上成,学子们各自归家。
住在睦宗院外的赵端河,住得很外面,他家在城东,和平头百姓杂居。他骑老马,慢悠悠经过宗学,来到位于宗学附近的赵由晟家。
赵端河没有直接回家,他有话想问赵由晟。
由晟家十分平静,仆人在院中悠闲的交谈,显然赵由晟没跟家人说他今天的惊悚遭遇。赵端河在楼上找到赵由晟,他在阁楼里。
“端河,你怎么还没回家去。”赵由晟见他上来,示意请坐。
阁楼雅致、小巧,站在上面,能看到四周的人家,站得高,看得远。
“我一路回想,越想越不对。”赵端河没有落座,他陪同赵由晟站在窗前,窗外能望见驿街的建筑,高大而华美。
赵由晟问:“为什么事困扰?”
“我骑马从坡上离开,特意回望,拉绊马索的位置相当隐蔽,低头也看不见。”赵端河平静叙述,“由晟,你是不是事先知道,他们要在那个地点拉绊马索?”
赵由晟没说什么,他仍望向窗外,驿街再过去是条叫南驿的巷子,那条巷子里,住着陈郁,远远地,能看到他家的楼阁。
“也不对,你不可能知道。”赵端河在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赵端河浏览高处景致,见到古寺高耸入云的石塔,他说:“要不是你走在前,换成是我……”他话语一顿,“马老足劲差,也就摔一跤吧。”
“要是换做庄蝶跑在前,非给摔残不可!他骑马总是左顾右盼,那匹土马腿短,却跑得很飞快!”
赵端河显然被自己的想象吓着,咋舌有声。
赵由晟对端河的敏锐直觉感到惊讶,但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说:“幸好都无事。”
赵端河想,确实如庄蝶所说,阿剩变了,他不生气也不暴躁,很平静。
搁以前的赵由晟,恐怕会寻机堵住赵几道回家的路,把他打一顿呢。
作者有话要说:导演:重生后,打算怎么对待郁郁?
阿剩:你不用知道。
第8章 并非秋乏
笔锋的墨汁在纸张上洇开,扩散成一个小圆点,边缘的墨色渐渐淡去,陈郁迟迟才将笔提起,他昏昏欲睡。不是因为倦乏,而是惬意,滴沥的雨声,湿润的空气,都让他感到十分舒适。
他偏爱雨天,喜欢潮湿的水汽围绕周身。
陈郁抄写的是一首古诗,长且艰深,心不在焉,也不知道是否抄漏了几个字。他大概困得把头点了几下,坐在他身后的苏宜扯动他的衣角,他抬起头,看到魏先生背手执书,板着脸巡视到他身边。魏先生走开,陈郁回头,对苏宜会心一笑。
苏宜有张胖脸,五官小,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
陈郁把纸张往书桌上方提拉,在空白位置继续抄写,先生让他们边抄边读,好好记下,过两天,还要抓人背诵。
窗外的秋雨将玉兰花叶子洗得翠绿欲滴,陈郁打了个哈欠,抬头去看室中的同窗,个个低头用功,看着都很勤学呢。
魏先生走至自己的书案前,手中的书卷放下,一双严厉的眼睛扫视生徒,道:“我不在时,你们不许离席,不许喧闹,我等会还要回来!”
学生们的脸上难掩惊喜之色,齐声应道:“是。”
魏先生匆匆离开,看来是有急事。
等他走远了,身影消失在书馆大门,秦氏兄弟抛书欢呼,说魏秃原来也有通情达理的时候。魏先生得秃号,在于他年仅而立,头发稀少,浑欲不胜簪。韩十郎跳上书桌,兴奋说道:他哪有那么好咧,他家老娘病啦!
秦二说病得好,多病些时日,索性病死了,他魏秃还不得放我们几天假。
有人欢腾,也有人不欢腾,坐在角落,笔耕不辍的越成新说:“无冤无仇,怎么咒人死。”
“越成新,你不愧是魏秃的得意门生,孝子顺孙。”秦二哂笑。
数人跟着一起笑,屋中顿时喧闹起来。
越成新在一众学生里,年纪最大,性格老实,他们闹他们的,他则心静自然凉,埋于书卷中。
当然也有其他学生,不喜欢这些人吵闹,不过没敢出声抗议,秦氏兄弟粗鲁,会动拳脚,都不愿去触霉头。
苏宜摸出一小匣党梅,偷偷分给陈郁,教邻座的褚三瞧见,抓去一大把。褚三浓眉大眼,长得高壮,一把党梅很快吃完,问苏宜还有别的吗?
苏宜直摇头,手死死攒住一个小布包,布包里还有一块煎夹儿,想回去的路上吃。
陈郁趴在桌上,口中含颗党梅,他眼皮沉沉,几乎要睡去,不过身边实在太吵,有两个调皮的学生在屋里追逐,喊叫。
秦大和韩十郎凑在一起,“研究”一副秘戏图,画中男女抱在一起亲嘴,身上没多少衣服。两个少年谈得兴起,韩十郎说前几日跟他五叔去妓家吃酒,这副图就是从妓家顺来,还赞这类秘戏图什么都敢画,里边内容真是大开眼界。他一肚子尽都是这些东西,说得眉飞色舞。
书馆里没女子,清一色男生,又正直青春年少,随即,大部分学生都凑了过来,秘戏图在众人手中传看。
曹五郎瞅着图上女子生起色心,懵懵问:“你们都跟女子亲过嘴吗?”
秦二取笑他蠢呆,长这么大还没亲过嘴,怂恿他去亲苏宜。苏宜乖乖坐在书桌前等放学,脑中想的都是零嘴,突然听到有人提他名字,还说要亲他,顿时警惕起来。
曹五郎嫌弃:“他那么胖。”
众人起哄,让曹五郎找个人亲。
陈郁向来不跟他们为伍,很疏远待在角落里,他趴书桌上,困意阵阵,他仿佛置身海潮,并觉整个人像似要被海浪卷去那般飘盈。
曹五郎在众人怂恿下,跃跃欲试,他目光几次投向陈郁,要论长得好看,陈郁无疑是书馆里最好看的那个。曹五郎这人确实蠢呆,秦大秦二不敢亲自对陈郁怎样,他们分明是不怀好意,在一旁使劲撺掇他。
此时的陈郁无心去听这帮人说了什么,但意识得到和己有关。他以前被秦氏兄弟抓弄过,知道他们使得都是些下三滥的手法。
魏先生说等会回来,但并没再出现,午后,书馆的仆人将悬挂在院中的木梆敲响,放学了,学子们纷纷散去。
天仍有小雨,苏宜撑开伞,伸手去拉陈郁,本想说一起走,却被陈郁冰冷的手吓着。仿佛抓握的是冰凉物品,而非是个人,苏宜说:“阿郁,你的手好凉!”
“我不觉得冷。”陈郁感到不解。
“不信让董宛摸摸。”
苏宜唤董宛上来摸手。
“小郎君的手好冻!”董宛反应很激烈,忙把自己的爪子揣怀里捂。
陈郁把手抬起,手掌贴自己的脸,没感应出手冷,显然是他手脸的温度都低。陈郁没放心上,单只在心中想,脚倒是软虚乏力,跟踩在泥地上一样。
陈郁和苏宜结伴回家,两人在一条巷子分道扬镳。此时雨停了,董宛拿着伞走在前头,陈郁慢悠悠走在后头。
巷子宽敞,平日能过牛车,走过无数次的巷子,今日却觉得不大一样,那些长在墙面的苔藓,似乎看得更清晰,空气中弥漫的水汽,仿佛抬手可触,陈郁的感官比往日来得灵敏。
也就在这时,陈郁听到身边窸窣的衣物声,随即一阵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陈郁感受到逼近的危险,他倏然将身子侧开躲避,只见曹五郎飞速冲到他跟前,栽倒在地。陈郁回头一看,藏匿在巷子里的秦氏兄弟和韩十郎走出,他们捧腹大笑,都在笑曹五郎。
曹五郎本来是想趁其不备,冲上前去,从身后将陈郁一把抱住,不想他会躲开。
一身好绸缎在泥水中滚了一趟,曹五郎懊恼爬起身,他摔惨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陈郁。韩十郎啧啧称奇,手指陈郁:“他不会是背后长眼睛。”
秦大道:“我就说他是个妖怪,你们还不信。”
“我二叔亲眼看见,他小时候掉海里,被只大妖怪从水里托出来。那只妖怪生得狰狞可怕,青面獠牙,还有条长长的尾巴……”
秦大往后说的话,陈郁没仔细听,他小时候隐隐听过类似的传言,他不知虚实,但清楚传言总有夸大。
“又是你们!差点撞到小郎君,还胡说八道,我要告诉大郎!”董宛跳出来,挥动手中的雨伞。
秦二推搡董宛,不过是一下,就将他推得趔趄。
“那你不怕妖怪吃人?”陈郁仰起头,眼睛清澈得能照见人影,他的脸轮廓漂亮柔和,端雅的一位少年,分明哪里也不像是个妖怪,简直是最有力的反驳。
秦大阴着脸,没再说什么。
“董宛,走吧。”
陈郁唤起董宛,主仆二人离去。
韩十郎看着陈郁背影消失在巷口,抓抓头说:“他不会跟他爹告状吧?”
“我们又没怎么他,告什么状。”秦二不以为然,都是曹五郎做的,自个撇清。
听到秦二这么说,韩十郎宽心许多,他也曾听闻陈郁是鲛女之子,猥琐道:“我在书上读到,鲛女美艳无双,能与她们春风一度,啧啧那销魂的滋味一辈子都忘不掉!”
也不知道他读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韩家子弟众多,也不学学他堂哥韩九郎,有更正经的爱好,譬如去遛鸟斗蛐蛐儿。
主仆回到家中,董宛添油加醋将秦氏兄弟,韩十郎,还有曹五郎合伙要欺负陈郁的事跟墨玉说,董宛不知道曹五郎是想冲过来抱住陈郁,而说成是蓄意要撞倒陈郁。墨玉听得恼火,骂道:“又是那两个贼驴,上回被舍人教训,还不长记性!”
墨玉说得上回,在三个多月前,秦氏兄弟一再抓弄陈郁,尤其秦二,都是些惹人厌的小事,找他们父母说理也可以用孩子调皮,不过是玩戏开脱。这些事被赵由晟知道了,在夜路上堵住秦二,直接让吴杵绑他,堵嘴拖进一条黑漆的巷子,威吓要将他塞进民家的茅厕。
后来秦氏兄弟确实收敛了一段时日。
陈郁困乏,挨着床就睡,等董宛走后,墨玉才发现陈郁睡着了。也是奇怪,这么早,他怎么就困了呢?墨玉想该不是淋雨着凉?她手捂上陈郁的额头,没发热还有些凉,再拉他手臂摸摸,也没有多少暖意。该不是穿少了?被子盖薄啦?可也没有,今天怕下雨天冷,还多给他穿件衣服,被子厚实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