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重修版)(283)
知春心说:这通心草人偶怎么就没有翻白眼功能呢?于是他敷衍道:“真身也亲过了。”
夜色里,燕秋山眼角微微弯起来:“糊弄我。”
“你又感觉不到!”
“我感觉得到。”
走在他身边的知春偏头看他,迎面开来一辆车。车灯掠过燕秋山的眼睛,给那双眼睛镀了一层薄薄的光,从虹膜处扩散到眼角,星星点点的。刹那间,他温柔得不可思议。
于是知春快走了几步,挡在了燕秋山面前。燕秋山无知无觉,依旧是单手抱着通心草往前走,就这样笔直地撞进了知春张开的怀抱里。人与灵交错的瞬间,构成了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好巧不巧,燕秋山正好在那一刻眨了眼。
就好像他真的能感觉到,故意闭上了眼。
知春:“这回是……”
“真的”两个字没说完,一阵不识相的脚步声跟了上来。
张昭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燕总!知春哥!”
此时已经是赤渊重燃后的第五个年头,人们开始慢慢习惯了“全人类进化”的世界。通心草是古术,会说话的娃娃依旧非常稀奇,但人们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见多了,也只是新鲜,倒不至于大惊小怪了。
连张昭都长大了……虽然风神上梁不正下梁歪,跟着王泽,他没能长出个人样。
张昭的颧骨和下颌又发育了一点,褪了婴儿肥,脸上就出了棱角,看着不那么娃娃脸了。可是到了燕秋山面前,依然像个局促的小男孩。
“王总回总部述职了,各地支队长大部分也在,那什么……明天不是周末么?他们今天晚上在搞团建。谷姐姐说燕总不回信息,正好我运气好碰上了。要不……等我们把嫌疑人押送回去,你们跟我一起过去?”
燕秋山听完,毫不委婉地直接拒绝:“不去,风神团建我去干……又掐我,实习生是小孩你惯着,他都多大了?胡子都出来了!”
张昭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可是我十四岁就开始长胡子了啊。”
知春笑眯眯地对他说:“你们去吧,我俩今天去不了,一会儿约了人。好好玩,晚上有空视频。跟小月汐说,以后有事直接来家里提溜他,发什么信息?有些驴可能分不清礼貌和生分,对他不用那么讲究。”
燕秋山:“……”
有个人又不想过了。
张昭失望地“哦”了一声,像个父母结婚纪念日非得跟去照亮的拖油瓶,他黏黏糊糊地不走,一路黏着燕秋山他们到了地铁站。
燕秋山:“你怎么还跟着?”
知春反正说了,对有些人不用那么讲究,张昭把心一横,决定不要分寸不要脸:“是要去宣主任家吗?带我一起呗,跟着大佬长点见识。”
“不是,”知春笑了,“这个点钟去打扰宣主任,他当面不翻脸,下次在内刊上写科普小论文也会夹带私货骂你的。”
内刊上署名宣玑的科普文章里,只要举案例,案例里的反派八成都由头发长得奇慢、热爱清早半夜打电话的雷火系肖某扮演,剩下两成由反社会的精神系盛某客串。
宣主任的键盘跟他的嘴一样欠,张昭不想有一天变成“死者张某”,敬畏地缩了缩脖子。
就听知春又说:“是钱老师约的我们。”
张昭一愣。
知春刀身被污染,中毒神志不清的时候,燕秋山被迫将他锁了起来,由异控局派了两队外勤轮流监控他们住所。可是这样严防死守,还是没防住渗透进组织内部的本真教下黑手。有人趁燕秋山不在,偷偷将毒发狂躁的知春放了出去,闯进闹市区,伤了六个人——要不是知春习惯手下留情,第一刀从不致命,当时还是普通人的六个无辜路人恐怕一个也活不下来。
事情终于无法收拾,那之后,异控局才决定销毁知春。
“钱老师”是六个受害人之一。
赤渊事件过后,燕秋山和知春没有回风神。他俩现在编制在研究院,社会重构部门。
该部门主要解决赤渊重燃后的一些具体问题——比如一部分特能人进化出了异常灵敏的视力听力,怎么改造住宅楼,保护隐私;比如像高考、奥林匹克之类的大型竞技场,怎么预防特能作弊,怎么根据谱系和特能等级给运动员重新分组;再及如何保护无特能以及低等级特能人士的合法权益等等。
除此之外,他俩还在异控局的青培所兼职教官。
两个人打四份工,但其实只领一份工资。除了燕秋山在研究院的基本工资留下日常开销,其他收入——知春的工资、两人各种奖金、教官补贴,都会打到当年被知春误伤的几个受害人账户上,五年来风雨无阻。
大多数人其实都是讲理的,只要不是不可挽回的伤害,能得到个诚恳道歉基本就没事了,毕竟憎恨比高血脂还损耗心力。六个受害人中的五位要么是人比较温厚,得知来龙去脉后就谅解了,要么对补偿还算满意,也就不再说什么了。逢年过节知春寄去礼物,对方也会回赠点东西、起码寄张卡片什么的。
唯独这位钱姓先生情况特殊。他受伤以后被送去了医院,连伤再惊,昏迷了一整天。也不知怎么那么寸,这期间他的老母亲独自在家突发脑梗,被人发现时已经晚了。
生老病死怨不得天,只好尤人。
钱先生从那以后,成了个坚定的反特能者。本来在一所不错的技术学院当老师,也被辞退了。他拒不接受知春的赔偿,以此来拒绝和解,靠打零工养家糊口,业余时间搞搞行为艺术:往特能人邻居车上喷漆、当街焚烧特能名人照片、甚至试图非法购买秘银枪……因为这些破事,隔三差五就公安局几日游。
燕秋山和知春前前后后不知道捞了他多少次。
张昭听说这人名字都牙疼:“不是,他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不知道,他没说,”知春说,“电话里就约了晚上见,我们俩还得快点,跟那帮孩子耽误太久了。你快去忙吧。”
“凭什么啊!”张昭到了他俩面前,心智总能退化成青少年,脱口说,“凭什么就非得管他?管完连个好脸色都没有,知春哥你刀身都碎了,他们还要怎么样?为什么每个月还要给这些人打钱?再说当年你是被陷害的,这锅就算背,也是局里监管不力——”
“张昭。”知春打断他。
张昭看见通心草木偶坐在燕秋山的臂弯里,脸板着,黑曜石打的眼珠灼灼地盯着他,好像里面有个灵魂。
“只要是人,都会找借口,都会逃避,这是天生的,不用你撺掇,也不用你来教。”知春看着他,“有些责任确实可以侥幸不负,但借口多了瘴目、移心性……移你自己的心性,明白吗?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张昭一时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参商有轨……唉,哥这话说重了,”知春点到为止,又冲他挥挥手,“说的是事,不是冲你,知道你是好意,别往心里去,改天来家里吃饭。”
他俩用导航找了八圈,才找到钱先生约的苍蝇小馆。
话说回来,钱先生可也有好一阵没作过妖了,燕秋山和知春在小馆里遇见他的时候,发现他胖了不少。人一胖,五官就会被肉挤走形,钱先生的眼睛胖小了,眼球反而不显得那么凸出了,不显得那么神经质了。他还理了发,把自己拾掇得干净了许多,看着像个朴素的普通中年男子。
以前燕秋山他们去保释他,花钱出力顶多落下他一口啐,这还是钱先生第一次主动约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