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没有白天(165)
甄延宏已经不年轻了,但保养得不错, 看着只比连柯大了十岁。
他放下香槟杯,像是甄橙小时候那样, 用哄着她的语气说:“来, 到爸爸这儿坐下,有事慢慢说。”
甄橙这次没有听他的, 她吸了吸鼻子,想起自己今晚在所有人面前的狼狈不堪,以及亲自把叶黎拉进这个陷阱中来的无知愚蠢,就痛苦到没有办法再维持自己的仪态。
“爸爸,我不是小孩子了!你能不能正视我的想法?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叶黎他根本就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甄延宏沉默了下,顺势承认了自己的失误:“是,这一点爸爸没有搞清楚就妄下定论,的确是犯下了很大的错误。”
今晚上叶黎带着女友来赴宴,确实让甄延宏生出几分欣赏来。
能在这么大的诱惑面前坚持本心,实在是难得的一件事,至于他本人到底是欲擒故纵还是别的,甄延宏不感兴趣,今晚上叶黎做到了全身而退,他也并非没有收获。
他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彻底被惹毛的小姑娘面前,头一次不打算伸手去顺毛安抚。
“橙橙,叶黎再如何好,也是别人的男朋友了。”
一句话就让女孩的所有愤怒与气势像被针扎的气球一样,爆开泄气了。
甄延宏看在眼里,该说的话却半点儿不心软地出了口:“施总的外甥女,论身份或许比不上你,但能给叶黎带去的好处不比你少。你没有优势,明白了吗?”
他们甄家当年家大业大,但甄明鹤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分家的时候分到甄延宏手里的只不过是一部分而已,老爷子虽然偏爱小儿子,但也一碗水端平了的。
施辰却是真正的石味轩一言堂,而他至今没有成家,恐怕连亲人都只有这么一个外甥女。
这些情报别人不知道,甄延宏却早就一清二楚。
他看着低下头咬住了嘴唇的亲闺女,感性上想要像她小时候那样抱抱她,宽慰她,但理智上却更明白剪不断理还乱的道理。
甄延宏索性把最残酷的真相说出来,不给她丁点儿余地。
“爸爸不信你看不出来,叶黎根本就不喜欢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边暗骂臭小子没眼光,一边又很庆幸。说实话甄延宏就是看不太上叶黎这个人,今晚上全靠一个女人挡在前面,自己什么也不说不做,哪点像个男子汉?
根本配不上他的女儿。
甄橙从来没有被自己的父亲这样当面数落过,她忍了一晚上的委屈和不甘,以及从告白被拒绝那天起就强忍着的所有苦涩,混杂在此时此刻最复杂痛苦的情绪里,让她终于崩溃一般地哭了出来。
甄延宏心疼坏了,终于还是把她搂进怀里,温柔地安抚着。
年轻又骄傲的女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她可以在父母面前撒娇任性,却明白眼泪对她来说是最珍贵的,再大的困难面前也不可以轻易哭鼻子,暴露自己的软弱。
但现在她只想躲在父亲的怀里,发泄自己的所有委屈。
连柯早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休息室,从酒店的走廊走到电梯里。
今晚上做的一切自然瞒不过自己的顶头上司,他现在就在回去挨骂的路上。
但他一点儿也不后悔,就算真的冤枉了叶黎,他也还是很讨厌这个臭小子。
橙橙是连柯看着长大的,对他来说就像亲妹妹一样,而白恬也是他疼惜的小姑娘,任何想利用她们的人,连柯都不会手软。
认真来算,连家在首都不属于商界,因为他们家的人大多志在政途,只有连柯一个人不顾家里的反对,选了全国最好的S市财经大学,毕业后也不靠家里关系,从最底层做起。
一直到成为施辰身边最得力的亲信,跟着他一起将公司移到了首都落户,连柯才算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定居。
甄延宏在这个过程里,对连柯的帮助和照顾数也数不清楚,这是因为甄家的长子甄萧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甄延宏看待他就像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样。
尤其是在甄萧远走他国之后。
想到这个不负责任的人,连柯长叹一声,抬腿走出了电梯。
司机已经送施辰回去了,上了年纪的人这么冷的天出门实在是遭罪,但这也侧面说明了连柯在施辰心里的份量,理由都没问就来了寿宴。
他披上一件大衣,拦了辆车就直奔施辰的家,路上还不忘给媳妇儿打个电话报备。
到达之后,平时睡得很早的人还在书房里亮着灯,显然是在等他来坦白从宽。
连柯态度非常端正,老老实实交代了一切,半个编造的字都没有。
谁都不会想体验一下在施辰面前玩心眼的下场,包括连柯。
书房里的人一边听他交代过程,一边翻阅书柜里的文件,他身上只穿着一件针织毛衣,将他的身形衬得多了几分书卷气。
施辰面色平静地听他说完,书房里就这样安静了下来,他不开口,连柯也不敢动,只能原地站着等候发落。
许久之后,大概是看完了手里的文件,男人抬手将它放回书柜里,转身走到书桌前。
“要不是我当年在财经大学直聘了你,现在都该怀疑你是汪董事培养出来的人才了。”
施辰漫不经心地说着,还坐下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润嗓子。
连柯跟着施辰这么多年,哪儿有不挨骂的时候,但这么毒的话他还是第一次体验,顿时面子里子都丢没了,温度从脸上爬到了耳后根。
“是我在这件事上大意了,我应该先弄清楚真相再下结论的。”
已经三十四岁的大男人低着头,一点也不扭捏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施辰放下茶杯,也不想多费口舌,这些年来该教的东西都教过了,自己犯蠢就自己承担。
连柯了解自己的老板,立刻补了一句:“明天我就买点东西,去跟叶先生当面赔罪。”
“还有白恬。”施辰看向他,难得说了一句:“我不希望你跟她为了这件事生出隔阂。”
连柯尴尬地笑了笑,连忙应下了。
这叫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件事给已经身居高位的连柯敲了警钟,他现在的日子过得太滋润,脑子都生了锈。
下次再在公事上栽个跟头,就可以卷铺盖滚蛋了。
在连柯挨训的时候,白恬也不太好过。
她缩在沙发上,看着蹲下身给自己上药的人露出的神色,甚至有点不敢开口说话。
脚后跟磨破的地方惨不忍睹,叶晚沉着脸用棉签消完毒之后,又拿了一只新棉签沾了点药水,重新贴上血肉模糊的地方。
白恬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下,又被人握住脚踝,掌心的温度贴着她的肌肤,莫名发烫。
原本事态的发展是在可控范围内的。
白恬没有隐瞒她的想法,所以一进门就主动坦白了,然而她没想到叶晚的回答是:“我知道。”
她想追问下去,面前的人却突然垂下头,顺着地上的痕迹看向刚刚进门一路上的点点红色,脸上的笑就没了。
“嘶——”
棉签轻轻擦过伤口的中心,白恬猝不及防,没忍住发出了痛呼声。
蹲着的人停下手里的动作,终于抬头看她,轻声道:“再忍忍,快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最痛的阶段白恬都忍住了,现在听到这句话却鼻子发酸。
叶晚见到她的表情,脸上的神色终于软化了一些,用安抚的口吻说:“有什么事,等处理完伤口再慢慢说。”
她说完便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上完了最后一点药,然后扔掉棉签,撕开大号创口贴,隔着纱布贴住了脚后跟。
纱布又厚又软,包裹着伤口后,缓冲了外力带来的摩擦。
白恬收回自己的腿,叶晚顺势站起身来,将医疗垃圾都单独装进小袋子里封好,然后带去了洗手间。
水声响起,又很快消失。
白恬抱着自己的腿坐在沙发上,脑子里塞满了琐事,她其实很累了,但要解决的事情一件堆着一件,像没完没了一样。
洗完手出来的人脚步一顿,看着她半晌,才又迈开脚步走过来。
白恬抬头望着她,从她的眼神里得知,谈话的时间已经到了。
要解释的东西,要追问的东西,都可以说了。
但她看着面前这个又消瘦不少的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这段时间有好好吃饭吗?”
叶晚花了一晚上重新拼接起来的心脏,这一秒又软成了一滩温水,一塌糊涂。
“没有,没时间吃。”她如实回答。
白恬抿了抿双唇,抬手拉住她黑色紧身毛衣的衣摆,叶晚顺势弯下腰,散落在肩头的长发滑了下来。
熟悉的香味从发梢飘散,白恬看着凑近的人,皱着眉问:“有时间洗头发没时间吃饭?”
叶晚顺手勾起自己耳边的长发,将它拂到耳后,然后笑了一声:“来之前回了趟家。”
白恬终于想起,每一次叶晚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都是认真打扮过的,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她的魅力,像个一丝不苟的时尚达人。
然而从逻辑上来看,叶晚在忙的事情让她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能保持一个不邋遢的形象已经是很不容易,又哪里来的时间去精心打扮?
白恬垂下眼,伸手抱住了叶晚的腰。
她身上有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
那是白恬也用过的,叶晚家里的独有香味,浅淡到不易察觉。
“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给谁看。”白恬闷声闷气地说着,藏起了弯着嘴角的笑脸。
叶晚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好气地说:“给你看。”
“我不爱看这个。”白恬说着,抬起了头,慢慢将手从衣摆里钻了进去,冰凉的手指摸上了温热的肌肤。
她一本正经地说:“穿那么多有什么好看的。”
广告和电视里已经看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