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没有白天(135)
石桌下,有一只温热的手突然盖在她手掌上。
叶晚看着施辰,张了张嘴,却被一道声音打断:“谢谢您替我们考虑了这么多,但是这件事,主要还是看时机。白恬带的班明年就是毕业生了,我也在洽谈一个重要项目,请让我们多考虑一下。”
施辰点点头,“这事说到底是你们两个人决定的,不过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我都会准备。”
他说着,看向一直没有出声的人,轻声道:“你三舅走之前把你托付给我,大舅自然是不会让你委屈的,有想要的都可以说。”
白恬回握住那只手,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已经比初见面时老了不少的男人。
“我知道,您永远是我的家人,我不会跟您客气的。”
施辰笑了笑,又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
“希望你们一切顺利。”
四人举起酒杯,碰在了一起。
两只手松开之后,青年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回程的时候,施辰特意叫了司机开车送他们回家。
三人都喝了酒,一路上便安静地闭目养神,只剩司机时不时看一眼后视镜,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叶黎的家更近,他走下车之后,跟两人道了别,又再三谢过大过节被叫来上班的司机大哥,才转身走进了公寓大门。
坐在后车座上的两人目送着他的背影融进黑暗之后,终于收回了视线。
“请问下一个地址去哪?”司机看着导航,问了一句。
不等白恬开口,长发女人就报出了地址。
接着又是一路无话。
一个半小时之后,再次回到施辰家的司机敲了敲书房的门,得到应答之后走了进去。
“先生,已经安全送到家了。”
施辰戴着眼镜,一边签着文件一边回答:“辛苦了,回家吃饭吧。替我跟阿莲说声抱歉。”
司机笑了笑,“不碍事儿,我都吃完了才出来的。她还说做点柿饼让我带过来给您,我说先生不爱吃甜的。”
施辰签完文件,从抽屉里拿了一盒月饼递给他,“带回去给孩子吃。”
司机早已习惯了他说一不二的性格,并不推辞,直接拿了过来。
“先生有心了。”
他拿着盒子,本该告辞了,却像是还有话要说一样,站在原地踌躇着。
施辰抬起头,直接道:“有话就说吧。”
司机顿了顿,终于是开了口,问:“您记得刚刚那个姑娘吗?听说是叶先生的姐姐。”
坐在书桌后面的人这才停下了笔,沉吟着,像是没有印象。
司机便解释道:“就几年前有一天晚上,您叫我送一个姑娘回家,她穿着一条黑裙子,大半夜的我也没看清,等她走了之后才发现坐垫上全是血,当时还打电话问了您要不要报警……”
施辰摘下眼镜,突然打断了他:“这件事,以后就不要再提。”
司机顿时领悟过来,连忙道:“我知道了,那我这就回了。”
男人点了点头,司机便转身走出了书房。
等他走远了,坐在书桌后面的人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红木书柜前。
没有上锁的柜子里面堆着一排排文件夹,施辰随手一划,就抽了一本出来。
他翻开文件夹,在一页又一页的白字黑纸中翻到了一叠照片。
那些照片每一张都是不同的女孩,唯一的共同点是,她们都长得非常出挑。
施辰抽出一张照片,翻到背面看了一眼,关于照片中人的信息尽数展现。
半晌后,他合上文件夹,看着封面上钢笔字写下的人名,手指轻轻一抹。
“汪诸,今年该六十岁了吧。”
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鬓角发白的人走回书桌边坐下。
“六十大寿,得备一份儿贺礼。”
第107章 事实结论
打开家门, 依然是满屋子漆黑寂静。
他扯下让人透不过气的领带,将外套也脱下扔在地上,慢慢走到沙发边上往后一躺。
点点月光从窗外透进来, 成了唯一的光源。
他闭上双眼, 自虐一般在脑内循环重播着一幕又一幕他的亲眼所见。
“When you have eliminated the impossibles , whatever remains , however improbable , must be the truth.”
第一次从《四签名》中读到这句话时,叶黎才刚刚踏入大学。
那一年, 他拿着叶晚寄回来的学费和生活费,在无数个彻夜不眠的夜里拼了命, 总算是没有辜负期待, 考上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首都大学。
那一年,许琳在鬼门关前又走了一遭,挺过了她这一生中最大的一次手术。
也是在那一年, 满大街的电视上都放映着同一部毫无内涵的肥皂剧,女主演凭着这部剧拿到了“最佳花瓶”的称号,从各式各样的非议里初次崭露头角。
他们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熬过了最难捱的那一段时间,终于在这一年的夏天, 迎来了希望的曙光。
当叶黎背着简单的行李,走进首都大学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校门时, 他满腔抱负与野心,比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人都更渴望成功。
然后, 他遇见了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
高中时, 叶黎总在同一个车站见到她。
身形清瘦的她穿着简单的校服,相比同龄女生身上的那些花花绿绿, 显得朴素又清爽,像是刚被大雨洗过的朗朗碧空。
冬日的街头,行人皆是臃肿。在这样的天气里,她穿得却单薄了点。独自一人笔直地站在车站前,沉静又疏离的模样,像是与周遭的人有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
寒假的到来点燃了学生们的最后一点精力,车站里等着回家的学生们无一不是成群结队,他们在车站前有说有笑地讨论着假期安排,时不时放声大笑,笑声里全是这个年纪的青春气息。
与四周满脸麻木的成年人像是身处在两个世界里。
在这样的欢声笑语中,形单影只的人便稍稍显得落寞。
她低着头,一头短发遮住了小半张脸,安静地等着车来。
那时候,叶黎也是那成群结队的人之一。
他是个随和又乐天派的人,尽管上的高中是权贵子弟聚集的私立学校,也凭借着真诚的性格交到了不少朋友。
每到周末回家的时间,他们一群玩得来的人就会结伴出来放放风,躲开家里来接送的司机,只为了自由自在地喘口气。
103路公车到达时,短发女孩抬起头,跟在人群后面上了车。
叶黎走在后面,离她不远不近,上车前还和朋友们挥了挥手,只换来几个人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不由得窘迫起来。
车慢慢驶向前方,叶黎握住扶手,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最后一排的女孩。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遇见了,在这些不经意的偶遇中,他总是会在某一个瞬间回过神来,然后收回自己停留过久的目光。
渐渐地,叶黎便在一次次相遇中知道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他知道她喜欢坐在最后一排。窗边的位置空着时,她一定会坐在那里,然后一路上都望着窗外出神。
他知道她的手机铃声是默认的曲子,每当手机铃声响起来时,她都会在角落里小声接起电话,像是害怕打扰到车里的人。
他知道她身上穿的校服是哪一所学校的,因为叶晚也穿着同样的校服。
他知道她每次在哪一站下车,还会在下车之前将看到的垃圾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一点一滴的“他知道”,让还不知情意的少年就这样慢慢地,在心里构建出了有棱有角、立体又真实的“她”。
叶黎来不及好奇她的名字。
他生来就没有过安定的生活,成长的记忆永远是搬家和转学,从这里辗转到那里,又兜兜转转回到这里。
时间这次也没给他生根发芽的机会,当来之不易的安稳生活又开始动荡的时候,叶黎甚至没有太大的意外。
许琳教给他的第一件事,是“不要贪心”。
她常常对他说:“阿远,人每次摔跟头,八成都是因为太贪心。”
可他还是将希望寄托在了叶成泽的身上,有他在,许琳不会吃不起药,他也不会上不起学。
叶黎不喜欢自己原来的名字,哪怕改名时他有过不舍。
“阿远阿远,离得好远。”
“阿远阿远,不要走远。”
“阿远阿远,盼啊盼啊……”
她抱着他,拿扇子一下又一下给他扇着风,嘴里絮絮叨叨地唱着。
这一切组成了叶黎模糊又斑驳的童年。
后来他隐隐明白,他和她此生的不幸,多半归咎于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他的父亲。
叶成泽如果真的是他的父亲就好了。
叶黎不止一次这样想。
他学富五车,成熟稳重,从不把他当小孩子,和他平等地对话。
他尊重母亲,比任何人都关心她的健康,无怨无悔地为她和她的孩子倾注财力和心血。
叶黎喜欢叶成泽为他取的名字。
黎明,是天即将亮的时间。
他和母亲身处的黑暗,必将迎来黎明。
原本他以为,叶成泽就是带来黎明的那个人。为此他无条件支持许琳再婚,甚至迫切盼着这件事落成。
却不曾想,给了他们温暖和家的人,也离开了他们。
人不能贪心。
所以贪心之前,务必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后来叶黎终于明白,对叶晚这一生的亏欠,才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When you have eliminated the impossibles , whatever remains , however improbable , must be the truth.”
当你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无论多么难以置信,那都是确切的真相。
在图书馆里翻开这本年代久远的原文书时,还未褪去青涩的男孩正站在书架的一角,沉浸在书中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