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女书[GL](39)
言丰见小太监来,略一皱眉,问:“怎么不好好在前殿守着?”
小太监正待开口,却听内里忽然传来清脆一声响,像是摔了什么在地。紧接着便是今上的怒吼:“朕要你们有何用!已经多少年了!朕听你们的主意折腾了多久,他还不是像根刺似的扎在那儿!”
小太监缩了缩脖子,陛下正火着呢,这些年陛下愈发常在这儿发火了。那里头的几个心腹,估计又该有人做到头了。
里头又齐刷刷地传来颤巍巍的回应:“陛下息怒……”里头的人官职俱是不高,但因能时常面圣,各个在外头可是派头不小,如今却都鹌鹑似的缩着头,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滚,都滚回去!明日拿不出好主意,提头来见朕!”只可惜今上的怒意可不是说息就息的,仍震吼着。
小太监唉声叹气,怎么今日偏是自己当值,撞在了这枪口上。
那偏殿门被打开,那几个身着官服的男子匆忙倒着退出殿来。其中一人还差点儿在门槛上被绊倒,摔个屁墩儿。
小太监咬着唇,让到一边去,尽量地让别人别瞧见自己。
但里头那位主儿却是眼尖地看着了:“不在前殿值守,来此有事?”冷冷甩了一句出来。
小太监偷瞄言丰一眼,言丰则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上去,有事说事。他只好换了个笑模样,凑上去道是:“陛下,清平公主从慈云庵为太后祈福回来了。”小意在言语里暗赞着公主的孝心,心想着陛下对公主向来不错,想必这话能叫陛下舒心一些。
“清平?”果不其然,那人提及女儿时,倒是没了才刚的疾声厉色,语调平和了下来,点点头道是,“叫她过来吧。”
小太监颇有些愣。
言丰也是愣了下,但他毕竟在今上身边呆久了,是个会察言观色的,立时反应了过来,提点了那小太监一句:“还不快去。”而后赶紧去安排,这御书房里可是有行走的大臣的,万一哪个冲撞了公主可便不好了。
怀夏本意也是想着父皇去后宫后能到玉鸢宫中小坐,听小太监来传她去御书房面圣时,她也是一怔,紧接着心中生出了些许荒唐。她如今是愈发看不懂自己这父皇了,小时候只觉得他是个极好的皇帝,而今却只见他做那些莫名之事。
但怀夏自知还不到自己说话的时候,便点点头,跟了上去。
幸而言丰办事倒是妥帖。
怀夏入了偏殿后,便见今上正眉头紧锁,一脸不快。
她款步行礼,道是:“清平见过父皇。”
男人点了点头,忽然心生了一个念头,不知那像刺一般扎在他心口的事,若是叫自己这女儿来出主意,能不能最终解决了。
但他想了想,却兀自嗤笑了一声,暗道自己这是什么荒谬念头,竟已经无奈到想要问到一个女儿身上了。于是他便先将那事放到了一边,只问起怀夏慈云庵中事来。
怀夏逐一讲过,一边说着,一边却打量起了这个地方。此处乃是御书房偏殿,殿中藏书倒比上书房多出不少,案几上却没有正经的奏折,身周人也均是退下了,只有言丰守在一旁。那,父皇在这里,究竟是做什么呢?
“你这一番孝心可嘉,昨夜太医来传,你皇祖母身子已然见好转了。”今上道是,“朕带你去向你皇祖母请安。”
怀夏低声应了一声“是”。
于是今上便甩了衣袖,仿佛不愿在这偏殿多留似的,立时起了身。言丰又赶紧去安排,心里也嘀咕自己这主子,永远都是想一出是一出,但面子上半点没显露出来。
时直正午,还未入夏,正是可以懒洋洋地出门闲游的好时光。太后也难得命人开了窗,偌大宫殿变得极为敞亮。
怀夏陪侍在老人家身边,小女儿模样地讲了几件宫外的怡人景色,倒是引得太后颇为怀念起自己未入宫的时候了。便将皇帝打发走了,自顾自地同怀夏讲了些陈年旧事。
讲完后,太后倒觉得自己这番话说的有些不妥,又打发走了怀夏。
于是怀夏终于得了闲,想了想,着兰芷来:“你待会儿着人去三皇女那儿,就说姐姐落了两日功课,要她来教姐姐。”
兰芷抿嘴偷笑,才应下来。
而刚下学的千曲,闻说这话,也倍觉新鲜。只是新鲜过了后立刻又苦恼了起来,千曲本便听着吃力,姐姐不在,便难得偷了懒。这回可好,她该怎么跟姐姐说呀,一定会挨训斥吧。
千曲小脸变了几变,兰芷倒也耐心地等着。等了一会儿,千曲终于点了点头,想出了一个法子。姐姐这回可是出宫了呢,她便缠着问宫外的事,姐姐一定是乐意讲的。讲到天色太晚,姐姐定会送自己回来的。
这样,不就逃过给姐姐讲书了嘛!
许是在怀夏身边呆久了,千曲如今也会动这等小心思了。
于是千曲一见得怀夏,便立刻小鸟儿似的飞了过去:“姐姐,姐姐,宫外好玩吗?如今咱们四个人里,姐姐可是第一个出宫的呢!”
千曲说的自然是一块儿读书的四个皇子皇女。前些天被带去见了几个要臣,大皇子可是得意极了地跟怀夏和千曲炫耀着。但两个皇子毕竟也没到出宫建府的年纪,如今也都只能在后宫之中守在各自母亲身边。
千曲活灵活现地描述着何念珏今日是有多阴阳怪气,她又怎么跟何念珏斗嘴。言毕,千曲还哼了一声:“姐姐这次出宫,肯定也见过比他见的还厉害的人吧!”
“姐姐见了父皇,那不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了嘛。”怀夏搪塞了一句。
“不对不对。”千曲忙摇头,猛地想起来自己在此谈论外男似是不好,但她又忍不住地想说,于是便凑到怀夏耳根,保证不叫旁人听着,小声但欢快地道是,“姐姐,我听大皇兄说,父皇有时候会在御书房偏殿召见另一些大臣商讨要事,从来都不让旁人进去的。姐姐你说,那些大臣,是不是比太傅他们还厉害呀?”
三皇女长居深宫,只知道太傅很厉害,但却不知道太傅究竟是什么。
怀夏却是怔了怔,原来那偏殿,是做这个用途的吗。她摸了摸怀中的小烟火筒,忽然想将此事告知那女侠,想了想,却又收了回去。这事倒是不急,这东西最好还是留着,万一有更要紧的事呢。
那时怀夏只是权衡了一下罢了,却未曾想到那一日的降临。
☆、圩壹 十四
“春困夏乏秋打盹, 冬天来了没精神。”
千曲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这话, 仿佛要印证话中所言似的, 她不但念叨, 还整个人懒洋洋地,也不坐直了身子, 仗着眼前有屏风挡着不会被夫子瞧见,她垂着头, 也不知在纸上涂画着什么。
已然再度入了冬, 这上书房中烧着旺盛的炭火。比炭火更燥人的是何念珏与何念嘉两个, 现如今个比个的有主意,总能在先生问询他二人见解时, 一个抢着说东, 一个就非要说西,各执一词地吵起来。
有时候倒都有几分道理,大多数的时候说到后面便成了强词夺理。尤其是何念珏, 这大皇子本身脾性更大些,眼界也更小些。千曲已然懒得听他俩的歪道理了, 怀夏倒还坐得住, 只是听的时候难免心下发笑, 尤其是笑何念珏,这般做派,已然不知被在父皇那儿告了多少状了。
光怀夏知道的,他们如今这夫子就拐弯抹角地说道过。一言蔽之,无非是说大皇子难堪大用。
一介皇子, 其所谓“大用”,也便只有那个了。
不过怀夏倒是隐约觉得,父皇并不乐意旁人提起那事。奏请立太子的折子这些年愈发多了起来,却统统被打了回去。今上恐怕是觉得,自己正值壮年,谈这个还早着呢。
正因如此,越是有人说大皇子不是、捧二皇子,父皇那人,其实越对这两位皇子都越瞧越不顺眼。
怀夏看得挺清楚,是以哪怕有时今上问起来,她也从不在这事上谈论任何的看法。
这一回他二人吵的,是该不该再主动对蛮子起兵。
这些年凉城那边的战局渐次又平稳了下来,蛮子照旧是时不时来抢掠一番,而后极快地便被打退回去。百姓们渐次忘了几年前的那场古怪的败局,朝中却有人忽地旧事重提。
怀夏一边听,一边学千曲那般,也不正襟危坐了,她一只手托着腮,思衬着,恐怕还是父皇在背后授意,只是不知这一回那些家伙们又有了什么鬼主意,这可是个不好的兆头,算一算也快到思思飞来的日子了,等下回思思再来时,要及时将这事告诉念新姐姐才是。
她正想着,忽然被千曲揪住了衣袖。侧身看去,只见千曲在纸上涂写的全是菜肴点心的名字,大多是玉鸢宫小厨房擅做的。原本写的是五样,划去了三样,而后下面又小字写着:“姐姐,今晚吃这两个好不好?”
“……”怀夏失笑,原来这丫头是在忙活这事!
今日是怀夏十四岁生辰。
玉鸢宫极少操持宴席,怀夏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生辰,原本是没打算大办的,照往常自己在宫中庆贺便是。只是今年贤妃不知怎么想起来了,特地请了宫中诸妃嫔及皇子女,还邀了太后及今上。
太后如今不爱走动了,只着人赏赐了不少东西。今上却居然是答应下了,于是众妃嫔里原本想寻托辞的也都打消了念头。
这一夜,玉鸢宫着实是前所未有地热闹。
怀夏特地早赶了回去,还惦记着千曲要的吃食,派人去小厨房叮嘱着多留两份出来。而后便去寻了贤妃,如今其余妃嫔还没到,贤妃也只将事情丢给迎露和言恩安排,她自己则落寞地坐在高座。
怀夏凑了过去,小声唤她:“母妃?”
“……怀夏十四了呀。”贤妃将小女儿拉到身边,笑道是,“母妃十四岁那年,正赶上你父皇头一次大选。正是那年,母妃才入了宫中。临入宫时,我阿娘哭了,说……‘女生外向,这女儿成了别人家的,下一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了’。”
贤妃顿声,并未再说下去。
怀夏却是垂下眸子来,她是知晓的,母妃再也未曾见过她的阿娘呢。
她母妃甫一入宫时也不过才是个才人,未得恩许,自是不得回家中探亲。等母妃坐在了贤妃这个位子上,能得省亲时,偏偏外祖母已然故去了。
而她如今,也已经十四岁了。
怀夏总算是知晓了为何母妃会忽然地想要给自己办生辰,刚张口想说她想守着母妃,却又轻叩贝齿,没说出口。那不是她能决定的事,一切还要看上头那两位的意思。
怀夏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想法子让那一日来得越晚越好罢了。
迎露虽未曾操持过这等大宴,这次安排得却并未有什么差错。往来的妃嫔各自落座,上首的位置空着,等今上御驾。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这一日里妃嫔们倒都得好好将怀夏夸赞一通。贤妃听着颇为舒坦,便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回应。
怀夏倒没因这些溢美之词而骄傲,反而觉得有些无趣。不过既然贤妃高兴,那她便听着便是。闲来无事,她倒是随意打量着列座的女人们。
几年过去,坐在这儿的人又多出了不少。高位还是那几个,却隐隐有几人已有狼狈神态。
淑妃近一年倒是好过了,却全是指望着贵妃。如今怀夏却是知道更深的缘由,在外朝当中,淑妃的外家同贵妃外家也是姻亲关系,如今彻底站到了二皇子那一边。
其实怀夏颇想笑的,淑妃那般的女子,膝下没个儿子,而今便只能仰人鼻息,想必她也是满心不甘的。
原本的昭仪降了二人又升了二人,千曲的生母也差一点被人算计。怀夏本想出手的,却发现有人先插了手,她便没管,只是略提点了千曲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