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精(120)

　　他们从昆仑神山挖来的树，还没来得及种下去，就又飞进了黑色旋涡中。
　　山脉，大地，海洋，浮岛，所有从神界里被吸走的东西都被撕碎，那些神树却像是被什么力量保护着般，稳稳当当地头也不回地飞回了黑色的旋涡中。
　　有位神帝大喊：“双角，出来！”取出一个封印神器用力一掷，双角大神凭空出现。
　　那位神帝神情狰狞地指着前方的黑暗，问：“那是什么？”
　　双角大神见到黑暗出现，笑了，他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放声哭痛，然后大喊：“报仇啦——报仇啦——”不知道是喜极而泣还是悲伤到至极。哭哭笑笑着，奋力跃出，头也不回地扑向了黑暗。
　　被撕裂结界的神界不断崩碎，无数的碎片飘向黑暗。
　　不管是山川大地还是大地上和生灵，不管是神还是凡人，在巨大的吸力中化成一碎再碎，不断地被撕裂，直至肉眼不可见神念不可见。
　　神帝们已经来不及后悔和绝望，神界众生也来不及恐慌，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在世界界壁破碎时，他们就被强大的吸力卷出去撕碎了——
　　两处相隔万万里的不同战场，被那强大的力量开辟出来的连接通道变成为一个战场。
　　当战场上的一切都被吞噬着，混沌吞天兽循着食物的味道飞去。
　　未参战的神界，坐在远处观望的神界，灾难是从混沌秘境里开始发生的。
　　混沌秘境突然坍塌，紧跟着巨大的黑色旋涡出现，世界转眼间被撕碎……
　　昆仑只觉得自己饿了很久很久，又做了很多梦。她梦到挨打，梦到太饿了，身边突然出现好多美味的大饼，上面洒着葱花芝麻香喷喷的。她一口气吃了一千多张饼，吃得撑撑的，之后循着其它饼的味道飘过去，边找饼边消食，最后撑得实在不想再动，摊开肝皮躺在虚空中消食打盹。
　　她闭上眼，元神就被拉进了第二真身中。
　　与此同时，飘在本体体内，被本源力量保护起来的第二真身倏地睁开眼。
　　七只伤痕累累的远古大神战战兢兢，像七只挤在一起的鹌鹑惊恐地看着突然睁开眼的昆仑女神。
　　昆仑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昆仑，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儿。
　　远古大神不敢动，昆仑则是觉得记忆有点紊乱，全成碎片到处飘，零零碎碎的理不太清楚。
　　她用推演术把乱七八槽地记忆梳理了遍，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事。她赶紧从本体里钻出去，只见本体这傻大个已经陷入了沉睡，因为吃太多不消化，很多没来得及消化的东西从体内排出来堆在体表形成外壳。那些没能消化完的混沌元气也聚成大大小小的混沌元气，留在她的体内当储备粮或形成小世界。
　　所以，她做梦时啃的并不是饼……
　　昆仑去到本体外，默默地看向自己的本体。她的本体摊开两条和身材严重不成比例和小短手，睡得仰面朝天。虽然她感觉不到呼吸和心跳，但是，本体最深处本源力量轻缓柔和地一张一翕，似睡得舒服极了。
　　吃撑了，舒服了，睡了！
　　神界没有了！
　　昆仑坐在比恒星还要巨大的本体上，看向死寂的四周，不要说生命，连颗尘埃都没有留下。
　　神凰说，混沌吞天兽到过的地方，比舔过还要干净。
　　昆仑稍作思量，把她的本体没能消化掉的混沌元气挪出大部分，送入宇宙中。混沌元气中含有本源力量，能够孕育生机，她灭了那么多世界，无法让被灭的世界重生，但总要给宇宙天地留下生命的火种。
　　好在，生命总没灭绝。
　　神界人族曾经起源的地方还在，万年前，那里还有六十多亿人口，还有许许多多的生命，还有修行秘境，还有西昆仑神山。生命火种，还在。
　　就当是，一切，又回到当初，昆仑老祖没有去到昆仑神山前……
　　昆仑想当成这样，但她骗不了自己，发生过的事情，永远都存在。
　　她在本体外坐了好一会儿，才收整好情绪，回到本体中，找到那七只鹌鹑，告诉他们：“见到神凰，你们要告诉她，是神界先动的手。”她从又变得格外旺盛的本源力量中抽取少许，把自己断掉的胳膊长好，又把破破烂烂的神衣修补好，再把自己检查得仔仔细细妥妥当当的，才带着七只鹌鹑从本体中出来。
　　神凰和九尾身上有她的本源力量，她循着气息找过去，把七只鹌鹑往院门前一扔，便躲了起来。
　　那么多饼，不是，那么多世界被她啃来吃了，虽然是本体吃的，她当时饿得神志不清，可……这锅也没法甩给别人。
　　她总不能跑去对神凰说，那是混沌吞天兽干的，不是我干的吧。
　　她还要脸呢。
　　七只吓坏了的鹌鹑见到神凰，活像吓坏的鸡崽子见到老母鸡，哇啦哇啦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遭遇一股脑地倒给了神凰。
　　其实他们遭遇的就是被神界打了，然后，突然昆仑女神出现了救了它们，然后它们见到了混沌吞天兽，接着它们就被混沌吞天兽吞了，但是，混沌吞天兽没把它们吞进肚子里，而是吞进本源力量所在的地方，那里还有断了条胳膊的昆仑女神的身体飘在空中躺着。
　　“不止断了胳膊，衣服还坏了。”
　　“胸都露出来了。”
　　“腰也露出来了，又细又白又嫩……”
　　“衣袍和裤子都破了”
　　“额头也破了……”
　　“破破烂烂的活像个乞丐……”
　　……
　　躲在暗处的昆仑后悔自己没灭口，还把它们几个送到神凰这来。
　　神凰问：“那昆仑现在在哪？”
　　七只式样不一的爪子齐齐的指向一个方向。
　　昆仑：“……”她刚想跑，便听到神凰喊她。
　　“别跑！这里到处是禁制，不要命啦。”
　　昆仑：“……”她朝四周打量过去，发现这里是一座巨大星系的边缘地带，还挺眼熟。
　　神凰一步蹿到昆仑身边，双手抱住昆仑的胳膊，把昆仑从头打量到脚，发现没露胸露腰胳膊也还在，深深地瞥了眼昆仑，问：“你的本体呢？”
　　昆仑“呃”了声，说：“大饼吃多了，不消化，躺下了。”小眼神心虚地瞟来瞟去，不敢看神凰。忽然，她想起一事，说：“我们分手了的。”
　　神凰说：“你假不假？假不假？分手了你还来找我？要不要脸？”
　　昆仑：“……”
　　神凰说：“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所以，必须没分手。”
　　昆仑：“……”她默默地去抽自己的胳膊，没抽出来。她扭头朝神凰看去，却见神凰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竟显得有些可怜。
　　神凰说：“我怕你被打散神魂，又一睡好几百万年，更怕你的神魂回归本体，陷入沉眠。”她顿了下，说：“我怕之前的拒绝，变成再不能回头的遗憾。”她紧紧地抓住昆仑的手，说：“傻山精，你告诉我，我们没分手。”
　　昆仑老老实实地说：“虽然我觉得我们之前已经分手了，可我还是想保护你，想要来找你。闯祸后，也怕你会骂我。”
　　神凰挑眉：“闯祸？”
　　昆仑低着头，轻轻地“嗯”了声，“我饿到出现幻觉，把神界……当大饼，全啃光了。”
　　神凰的嘴角抽了抽，问：“饼？”
　　昆仑点头，瞟了见，发现九尾他们都没注意她俩这边，说：“嗯，有芝麻饼，葱油素饼，玉米饼，红豆饼……”
　　神凰：“……”她想了想，自己的凤栖梧桐神界不像饼，于是放心了。
　　昆仑说：“我想回……回去看看。”
　　神凰见昆仑眉间有点郁色，说：“行。”给九尾传音，便领着昆仑往回去。
　　一片星系虽然广阔，可从传送通道，也只是一步的事。
　　如果不是天空中的太阳、月亮还在，星星依然在原来的轨道上，昆仑甚至会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天空被厚厚的铅云笼罩，大地一片昏暗。黑色的河流，除了细菌病毒，活不下任何生命。
　　人们驾驭飞行器在天空中作战，不时有飞行器被击落，燃烧着火焰坠向大地，炸出巨大的火花。
　　山丘上看不到草木，光秃秃的只剩下沙砾、弹坑和垃圾。
　　抬眼望去，除了铺天盖地的土就是钢铁铸就的城。
　　战争，从天上到城市的巷道，处处都在上演。
　　抢劫，在野外，在公路上，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发生。
　　神凰说：“这里的石油枯竭了，核能替代了石油，核时代的武器污染了大地，食物危机出现了，核危机笼罩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他们正在走向自我毁灭。”她顿了下，说：“傻山精，你说，我们远古大神是不是石油？如果神界没有了我们远古大神这些资源，是否，有天，也会和这里的人类一样？”
　　昆仑怔然地看着面前这片大地，半晌说不出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她说：“凰，世界不该是这样子的。有山林，有原野，有庄稼地，有城市有街道，有辛苦忙碌一天，回家后，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聚在一起吃晚饭，有相爱的人手牵着手谈恋爱……”她的话没说过完，神凰牵着她的手。
　　昆仑看向神凰。
　　神凰冲昆仑展颜一笑：“我们谈个恋爱？”
　　昆仑没应声，只静静地看着神凰。
　　神凰说：“先谈恋爱，再经营一个我们想要的世界。”她望着昆仑的眼睛，说：“相信我，战争结束就是和平。”
　　昆仑说：“不以神力干涉凡人，不修仙，不成神。”
　　神凰点头。
　　昆仑说：“谈恋爱和这个没关系。”
　　神凰幽幽地瞥了眼昆仑，说：“行啦，我继续努力。”她拉着昆仑的手，往前面的城市走去，说：“傻山精，其实，我们永远主导不了人族，又或者是神族，哪怕，灭神界的是你，可又不是你。你只是实施者，但最终导致神界被灭的，是他们自己，你只是把这个过程变得短暂，以及更加彻底。”
　　昆仑点头。她对神凰说：“我知道你是怕我心怀愧疚想不开。”她顿了下，说：“那只是战争，神族与混沌吞天兽的战争，最后，神界败了，灭亡了。又或许，仅仅是兔子太肥了，被饥饿的狮子吃了。”生命是美好的，生存，是残酷的。


第117章
　　昆仑像曾经在凡间历练时那样，没有实展神通，沿着公路，靠双脚前行。
　　虽然修路的材料不同了，但路上依然满是风沙。
　　不同的是，曾经走在人间大地上，入眼看到的是青山绿水，村寨农家，每到清晨、晌午和黄昏时，村里炊烟袅袅，鸡鸣犬吠，烟火气十足。
　　如今，她走在路上，入眼处见到的是干涸的大地，金属建造的车辆从头顶上车呼啸而过，空气中满是刺鼻的味道。
　　那是大地中最污浊的能量，他们称之为矿。
　　昆仑慢慢的一步一步地走在被浊气浓罩的人间大地，不断地抬眼打量着四周。
　　她感觉到神凰的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从身上扫过，扭头看向神凰，问：“总看我做什么？”
　　神凰笑：“看你好看。”
　　昆仑的脸上也浮现起一个笑意。
　　只是，笑不及眼，或许，可以说是，脸上的笑容掩不去眼中的失落郁色。
　　神凰只作没有看见，继续牵着昆仑的走，慢慢走，问：“你说，我们这个是不是叫压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