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流[重生](75)
可谁也没想到,没几天过后,青岚便传来了找到太子的消息。
“你确定她是太子?”望着端着一杯枸杞茶轻抿的青衣先生,禤景宸皱紧了眉头问道。
“是或不是,将军一见便知。”青岚这般回道,将地点告知了禤景宸,又嘱咐道:“这位殿下十分超脱尘世,将军这回可能要费些心思了。”
这位大将军只犹豫了片刻,便领着徐仁礼乐正颍率着亲兵,朝着云州城中一处太一道人医治的破庙走去。
谁也没想到,这位久寻不得的太子竟然就藏在了破庙里。
禤景宸骑着马,想着离开之前说的话,皱紧了眉头。一路驾马自街道驶过,禤景宸望着被安置在破庙空地前的一大批难民,眉头逐渐舒展。
大批的将士涌入,引来了庙前众人的看望。
禤景宸欲下马,目光却落在了一个端着药碗正给病人喂药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穿着沾上污渍的布衣,背对着她,只留下一个单薄清俊的背影。
禤景宸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由得看多了两眼。却没想到,那少年忽然转身,抬眸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四目相对间,禤景宸看到了一双宛若星辰般灿烂深邃的眼眸。
她怔了一瞬,目光落在了少年沾着黑灰却异常白皙的脸上,愣在了原地。
就是这一刻,禤景宸明白了青岚那句“一见便知。”
眼前的这位少年,有着与宫中那位至高无上的君王九成相似的容貌。
楚国爱美之风盛行,钟离皇室尤甚,而皇帝钟离尘便是其中之最。
禤景宸面圣多次,自然记得这深刻的美貌。
眼前穿着布衣的少年,面容稚嫩,虽然比不上艳压天下的皇帝,却自有一番清俊美感。或许是太过瘦弱,又或者是那张沾着黑灰的白皙小脸透着柔软,禤景宸竟有一种我见犹怜之感。
只是恍惚了一瞬,禤景宸没有注意到马下的少年眉头皱了一瞬。
少年背对着一庙的将士和难民,看着马上银甲将军,问道:“阁下何人?”
少年清越的声音如银铃,落在禤景宸耳边拉回了她的心绪。她恍然想起对方的身份,利落的翻身下马,半伏在地,行了武士礼道:“臣禤景宸,见过太子殿下。”
她说着,仰起头,直勾勾地望着眼前清无双的昭明太子。钟离朔垂眸,看着跪在身前一身银甲的大将军,凝视着对方温婉的面容,愣在了原地。
钟离朔端着碗,看着身前的禤景宸,忽而看到随着她而来的将士全都利落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罪臣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特此恭迎殿下回朝。”
大将军的话语响在耳边,随即,身后的将士们高呼:“恭迎殿下回朝!”
破庙前的众人将目光落在了钟离朔身上,后知后觉地跪在地上,诚惶诚恐。
破庙前一片鸦雀无声,钟离朔望着跪在周围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心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她看着身前的禤景宸,勾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旋即托着药碗,半跪在禤景宸面前,凝眸道:“久闻将军大名,将军乃我楚国福星,今日得见将军,草民便是死都无憾了。”
“只不过将军认错了,在下不过区区一平头百姓,不是什么太子殿下。”
“冒充皇亲国戚乃是重罪,草民不敢,还望将军查明,放过草民吧。”
她说着,放下药碗,全膝着地,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朝对面的年轻将军行了一个全拜大礼。
禤景宸望着跪在身前的年轻太子,愣在原地。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这位太子分明活着,却在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是太子,整个猿猴都在寻她时,却躲在太一门医治伤患根本不露脸是何缘由了。
竟原来,是这么一个不欲皇权加身的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钟离朔的上辈子:影帝的自我修养。
哎,这两天觉得很绝望。
只能说,珍惜还能写百合的我们吗?
如果哪一天只能写言情了,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第86章 朔景 二
皇帝的车驾自源州而来,不过半月将到达云州。
她们已经找到了太子,可对着一个不愿承担自己身份的太子,乐正颍还是十分忧心自己的好友。
一连数日,禤景宸多次去请钟离朔归朝,皆无功而返。
面对这么样的一个太子,怎么能够让禤景宸向皇帝交差。乐正颍知道,在皇帝到达云州之前,她们必须让钟离朔穿上那身早就备好的衮服。
为了好友着想,乐正颍每日都催促禤景宸去庙里请那尊大神。
对此,钟离朔采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策略,一连推拒冷待对方数日,这日白天里钟离朔再也没有见到对方。
却不曾想,夜里禤景宸还是来了。
云州的瘟疫闹了月余,今日又有一批挨不过去前往归墟了。钟离朔随着太一门人到河边为亡灵送行,夜幕降临才返回庙中。
这次瘟疫来势汹汹,云州城又多是刚回到家园的百姓,与帮着重建的士兵。那些沾上瘟疫的人,就被赶到城中角落里医治。
这破庙里,多是沾染了瘟疫的伤患病人。
钟离朔自逃出中州王的爪牙后,便被云州城中一太一道观庇护,在这乱世中随着太一观的医者在街头为百姓救治,逐渐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太一门人。
可那日禤景宸在庙前一跪,彻底将她粉饰出来的平常给掀开了。即便她抗拒着不认,在观中医治的病患和道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若有似无的尊崇。
更因着禤景宸安排在此,守卫着她的士兵而畏惧。
钟离朔一直以为,八岁那年到了云州,她的一生就此开始了。她从没想过会有可以返回源州的那一天,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想过中州王会反,将盖在楚国上方那件名为盛世的彩衣给剥下来。
这个载歌载舞,一片欢欣的楚国,不知道从哪一日开始就变了。
太一门的香火越发鼎盛,盛京越发繁华,云州城中一片欢歌。可逃出纸醉金迷的城中,她看到的却是一片萧条。
土地荒芜,房屋倾塌,百姓的脸麻木不堪,只有面对神明的时候才有一些彩色。
十四岁的钟离朔,一直生活在一个强盛的楚国中。十四岁之后,钟离朔才知道这样的楚国时被伪装起来的梦。
她听人说官绅土豪欺压百姓,她听人说有人可以拿钱买官,她听人说几年前因着朝廷给不出钱粮,镇上的校舍都关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皇帝身边的大司命荏苒。不为百姓着想,反而日日大肆祭祀,祈求神灵,挥金如土。
因此,中州王反了。
中州王反之前,百姓尚可靠着一亩三分地活下去。中州王反后,那样贫瘠的土地什么人都养不活。
因此,中州王反后,他占据的三州被征了许多的青壮男女,赋税加重,越发民不聊生。
这就是乱世,苦的都是底下的百姓。上头打的你死我活,哪管底下人死活。
每逢征战世道,太一观总要下山为枉死的百姓送行,钟离朔送得多了,也就越发体会到挣扎着活着是多么的无奈。
哀民生之多艰。
没有一点喘息之地与色彩的生命是如此的令人绝望。
这样的世道,死去反而是解脱。
可人还是要怀揣着梦想的。
生命是东皇的恩赐,没有谁生于人世会是来受苦的,只是世道如此艰险,又怎么能快活地过下去?
钟离朔不止一次的想起母亲说的话,生而为人,就应该尊严的活下去。这个尊严,包括了自由的活在世上与体面的离开人世。
可是想想死在她面前的人,又有哪一个足够体面呢?
她是楚国皇室的人,是东皇的子孙,这天下万民都是她的同胞。可你看看,她就算沦落街头两年,却一点苦头都不算吃得。
可她的同胞,却生活在了水深火热中。
这天下分明是众人的天下,为何各自境遇如此不同。只因她的王公贵族,她们便是青草履孑吗
可分明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
楚国的朝政乱了,上位者不清明,下位者举着欺压百姓。钟离朔知道自己身为皇子,只要还活着就会回到源州城。可是回到源州城中,她又应该如何做呢?
糜烂了根基的楚国,凭她一己之力会好起来吗?
是埋首街头做一个充耳不闻的普通人,还是回到源州凭借手中之力拔起腐朽的根呢?
这个选择,钟离朔纠结了许久。
她是个没接受过正统教育的皇子,对水深火热的朝堂一无所知。她还是个怯懦的人,对于渺茫的前路充满担忧。
皇帝下诏封她为太子之后,她就知道自己会有被找到的一天。可直到遇见了禤景宸,钟离朔还是没有抉择。
这一天,禤景宸没有来找她。被困扰了数日的钟离朔,终于可以好好做个选择了。
这是个无月之夜,摆满人的庙中点着晦暗的灯。夏日的虫鸣和病人们的咳嗽呻吟汇集在了一起,于夜心里造出了另一种安宁。
钟离朔坐在庙前,背对着庙中昏暗的灯火,托着腮帮子看着黑漆漆的庙前大殿。
她跑不掉了,钟离朔想。
也没有颜面逃避了,因为这是她应该承担的责任。
钟离朔举了两个条件,说服了自己。于是她起身,拍了拍手,预备回去睡上一觉,明日就拎着自己的玉佩去认祖归宗。
转身的一刹那,幽静的马蹄声,自远即近地传到了耳中。钟离朔心头一跳,回头看见了一线灯火蔚蔚出现在眼前。
没过一会,一匹马闯入了眼中。
钟离朔抬眸,看到了马上坐着的禤景宸。
禤景宸今日还是来了,这令钟离朔有些惊讶。还没有等对方开口,钟离朔就在对方下马行礼前说道:“还请将军等我片刻。”
她没有和往常一样,朝禤景宸行礼。禤景宸立在马旁,穿着刚换上的干净衣衫,称了一句诺,静等着钟离朔归来。
好一会,钟离朔背着个行囊走了出来。
她背对着光,一步步走到禤景宸身前,站定身子,摊开了手掌,言道:“虽然将军确信不疑,朔却不想将军有何疑虑,这是朔的青玉……”
话还没有说完,一股疼痛从心间涌上了头脑,钟离朔踉跄了一下身子,眼前一黑,身子栽了下去。
啪嗒一声,青玉落在了地上。眼明手快地禤景宸将钟离朔揽入怀中,脸色巨变。
钟离朔晕在了庙前,禤景宸唤了大夫诊治,得到一个劳累过度所致的诊断。
想着先前钟离朔与她说的话,又考虑到这里的环境,禤景宸将太子带回了云州城中。
于是,流落在街头的太子终于被找到了。
次日,钟离朔悠悠醒转,就知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她看着眼前陌生之所,知道自己到了禤景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