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流[重生](20)
一枚青钱可抵十文铜板,少年尊重婆婆的买卖,一切按照规矩来。
“好咧。”婆婆应下,给少年挑了两只绣着鲤鱼的花灯。
“多谢婆婆了。”少年提着两只灯笼,起身朝着拐角处走去。跟在身后的侍人急急忙忙跑来,边跑边喊,说道:“二公子,二公子你等等我。”
少年便停下来,等着侍人过来,将手里的花灯塞了一只说道:“阿生,你别跑那么快,撞了人怎么办。我说过在渡口等着你便会等着你,你莫急。诺,这是送你的。”
“谢谢公子。”侍人喘着气,急急说道:“侯爷让我一直跟着你,别让你丢了。”
少年闻言,无奈一笑道:“阿生,我今年十六岁了,不是六岁,拐不跑的。不是说要看大戏,走吧。”
两人并肩前行,边说边走,逐渐消失在璀璨的花灯之下。
少年并不知道这短短地一个画面落在了禤景宸眼中,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禤景宸在妹妹们惊诧的眼神之下,走向了卖花灯的老婆婆面前,温声说道:“婆婆,可否给我三个花灯?”
于是,姐妹三人便一人提着一个花灯走向了源州城花灯会的重点,春风一度楼所在地的码头。
源州城的每一年花灯会,都会在城中河畔的春风一度楼上搭着台子表演歌舞。楚国民风开放,歌舞盛行,东皇的歌曲传唱于世。彼时正值春风一度楼的台子表演,远处的河面上缀满了楼船画舫,火光漂浮于水面,绵延不知几里。
钟离朔早先便从府中侍人的口中听闻这花灯之夜的盛况,待到亲眼所见,方才知道这盛景美到极致。
她今夜一袭白衣,裹着雪白的狐皮大氅,提着一尾花灯游荡在河岸边。侍人阿生跟在她身旁,叽叽喳喳地说道:“这春风一度楼左面是歌舞的台子,右面乃是猜灯谜,两处都挤得狠,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左面。”
猜灯谜,她才不去,又没什么看透。她要去看盛景,去看这大庆欢歌载舞的盛景。
春风一度楼的元宵台子,高高低低地围了好些人。钟离朔举着她的花灯,仗着自己灵活的身形挤进了人群之中。台上正在演奏的曲目是《云中君》。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这样盛大的场合,监天司的司命们,或者是太一门的道人,皆会在民间表演信奉的诸神祭祀曲目。
这曲云中君,演得便是云雨之神给予大地的恩泽。
饰演云中君的道人身姿轻盈,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在飒飒乐曲之间翻云覆雨,引得台下看官鼓掌庆贺。钟离朔甚少经历过这般与众同乐的场合,不禁合着双手,将手掌拍得啪啪作响。
正是欢欣之际,忽有一人拍了拍她的肩头。钟离朔扭头一看,却见大司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先生怎地也来了?”陡遇故人,钟离朔近乎惊喜地说道。
大司命将食指放在唇上,然后向她找了招手,钟离朔眼底泛起了疑惑,但还是跟在大司命的身后,脱离了拥挤的人群。
喧嚣声鼎沸,仿佛被他们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大司命挽着青丝,浑身透着不沾纤尘的清高,望着灯下风流俊俏的少年微微一笑道:“我今日遇上了些麻烦,方才便卜了一挂寻找能助我之人,不曾想却是小公子。”
“小公子,你可愿意帮我一个忙?”青岚扭头,望着故人年轻的面庞温声询问。
“先生尽可吩咐,力所能及之事,我自当全力办到。”
“也不需要公子尽全力,只我监天司今夜负责元宵东皇的赞歌。可我那愚笨的徒弟,因着学不来东皇踏元宵,故而表演完了云中君便溜之大吉了。”青岚满眼无奈,又隐隐带着宠溺说道:“这孩子天分太高,我也寻她不得。而监天司能唱得起东皇的,就只有那孩子。我别无他法,只好寻求有缘人帮忙了。”
“却不曾想殿下与我缘分如此之深,故而冒昧请求殿下,可否扮作东皇,替我那不乖的徒儿踏一曲元宵。”
钟离朔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笑道:“这有何难,只我不会念东皇的神灵祭词,可否用别的代替。”
“公子此前不就扮过一回东皇吗?”青岚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钟离朔也跟着笑了。
是的,她曾扮过东皇,在云州的东皇祭上,以尺八作为沟通神灵的祭祀之语,跳了一场闻名九州的东皇。
只是今夜,也要如此吗?
应承了大司命的钟离朔,在脱离的人群之后,跟在大司命身后到了春风一度楼换上了祭祀东皇的宽大纱袍。俊俏的少年穿着东皇礼赞的羽衣,跽坐在蒲团上,听着台上传来的歌声,握着手里的尺八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她的眼角抹上了绯红的胭脂,眉间点起了朱砂。画起了半面妆的羽衣少年,俊俏得宛若画中姿态翩翩的美丽东皇。
第24章
在这个崇尚东皇,太一门人遍布的国度,祭祀与赞歌是一件十分神圣的事情。除了每一年霜降时节的东皇祭,每逢重要场合时,监天司与太一门人都会表演曲目《东皇》。
与祭祀时的神圣庄严不同,流传在民间的《东皇》一曲带着浪漫传奇的色彩。传说东皇身化三千,会在国难之际降临世间,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楚国的开国皇帝始帝瑾传闻便是东皇的化身之一,在战火纷飞之际,瑾率着楚国自黎州东出,荡平诸国一统天下。由太一门的《东皇》而来,结合始帝的生平事迹,楚国的一位大词人创作出了一首十分浪漫的《东皇踏元宵》
化身为东皇的始帝如同流星般短暂的划过了九州的上空,却深刻地落在了一名巫女的心上。待到功成身退之后,舍弃了肉身的东皇乘风而去。恋慕上东皇的巫女踏起了太一祭祀的灵犀舞步,哀切地表达自己的情意。
她在东皇离去的那天开始跳,踏了七天七夜的祭祀舞。被巫女真情感动的东皇打开了神国的大门,那一夜,九州所有的星星都亮了起来,篝火照得处处皆是光明。东皇朝自己巫女张开了怀抱,接纳了她的情意,将她揽入了怀中,与她一起居住在了神国之上。
神国开放那一日,正是楚国百姓都在欢庆的元宵。
这么一个浪漫传奇的故事,不知为何竟被监天司与太一门采纳了。监天司将它改成了一个浪漫的曲目,于元宵之时演奏。久而久之,这曲变成了东皇的必备曲目。
因着传闻中东皇俊美到了雌雄莫辨的地步,而始帝的性别在传说里也是亦男亦女,故而无论什么典礼上,扮演东皇的人都必须是极其貌美的少年或者是少女。他们穿着可以飞跃神国的羽衣,翩然降于人世。那美到令人觉得神圣庄严的容貌,满足了世人对东皇的幻想。
钟离朔少年时,曾因为母亲留给她的美貌被选为东皇祭上饰演东皇的少年,因着云州的浪漫多情,就算是庄严的祭祀他们也用了这曲东皇踏元宵。楚国侍奉的诸神大多浪漫又自由,因此在许多祭祀的场合既能庄严神圣,又能浪漫多情。
天性风流的钟离朔为这曲《东皇踏元宵》特意谱了一曲尺八,以尺八之音作为祭祀之词,合着扮演巫女的少女念唱的祭词,缠绵悱恻,婉转多情。
这一曲,便是见鹿公子成名云州的东皇曲。
钟离朔已多年未曾吹奏,但那旋律已烙在她的灵魂深处,只要握起尺八,便在耳中熟悉的旋律。
乐师们的曲声已然开始变化,华美壮阔的曲子为东皇拉开了序幕。饰演巫女的少女穿上红白祭祀服,乘着长绫赤足踩在了木质的台子上。她趴伏在台上,望着台下如水的人潮,缓缓抬起修长的脖颈,露出了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眸。
散开的巫女服像一朵绽放的樱花,随着巫女起身渐次收拢。巫女缓缓起身,扭着水蛇一般年轻婀娜的腰,缓缓伸出白皙细嫩的修长手指,朝着点缀着几点繁星的夜空伸出,多情又妩媚的开始吟唱: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世说正月初八,是东皇乘风回到神国的良辰吉日。原本应该由男巫庄严有力的声音来称赞的祭词,在多情的巫女口中显得如此缠绵。钟离朔跽坐在后台,仰望着巫女婀娜的身姿,看着她的祭服在舞台上如水般流动。她听着乐师华美的演奏,心里在想,若我是东皇,也一定会打开神国的大门,来迎接她的巫女。
饰演巫女的少女司命有着姣好的面容,婀娜的身姿,翩若惊鸿的舞步。台下的看客皆是如痴如醉,连喝彩都不敢唤出来,害怕惊扰她的庄严多情。
这份美,同样打动了站在台旁画舫的小公主禤景宁。公主望着巫女美丽的舞姿,心中赞叹道:“监天司长得好看的司命小姐姐可真是多啊。”
台旁的画舫乃是能避开人群看到最清晰表演的一处地方,这里早就被小公主包下来了。此刻姐妹三人并肩站在一处观看着监天司与太一门为民间准备的表演,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监天司多数的司命都有侍奉的神灵,自然全部都是美貌之人才可。”长公主回应道,扭头看了一眼正专心致志看着表演的长姐,说道:“这饰演巫女的少女如此好看,也不晓得等会饰演东皇的该是何等人物。我听说,大司命今年允了她徒弟入监天司,怕不会是少司命?长姐,你有见过少司命吗?”
“见过的,是个很漂亮的孩子。”禤景宸扭头,笑着回应了妹妹的问话。
“漂亮就行了。”禤景明点点头,将目光落在了台上。
台上的巫女跳尽了灵犀舞,此刻收回了向天祈求的手,从高声赞扬换成了低声吟唱。乐师们的编钟声叮叮当当,一声声砸在人心上,宛若雨水滴答流淌。七玄琴声婉转,迎合着巫女哀切的请求,显得无比凄美。
巫女唱道: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她萋萋地唱,灵犀已尽,东皇仍旧没有出现。
我该到何处寻你呢?高山之上?归墟之渊?就算踏遍九州,也追寻不到你的身影。
巫女的祭袍随着她跪伏于地之时,缓缓绽放。宛若一朵盛开到极致的樱花,坠落在春日的盛景里。
她的情思,她的渴求,她的期盼,都融进了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眸里。隔着遥远的距离,禤景宸望着巫女眼中含着的泪光,内心一片寂寥。
仿若在期盼东皇回眸的人不是巫女,而是她。
跨越千年,她置身于始帝的陵前,踏尽七日灵犀,等待着此生最爱能再次睁眼。
可她的东皇不是始帝,她的东皇是昭明太子钟离朔。
一个永远不可能再睁开眼的人。
那份凄然落入了心间,竟有些控制不住潸然泪下。
巫女眼角的泪水滑落,乐师的曲声越发的空灵,七弦琴声切切,一声钟响,台上所有的灯火在一瞬间亮了起来。无论台上还是台下,都随着巫女一起抬眸看向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