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55)
裴崇远这人倒是真挺有毅力的,蒋息很少回复,但他几乎没有间断过。
蒋息自认不管面对谁他自己可能都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以前没注意,现在这么一条条看回去,说不被打动不现实。
本来就没怎么放下,如今又这样,得什么样的人能扛得住?
蒋息皱着眉,觉得自己快完了。
眼看着一点的时候,蒋息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的手心被震动得发麻,看着来电号码的时候,心尖也跟着麻。
这么晚了,裴崇远打了电话过来。
按照蒋息之前的一贯作风,他是绝对不会接的,可这手机的震动声在深夜像是给他下了蛊,让他在“拒绝”和“接听”中,点向了那个绿色的图标。
他把手机放在耳边,没有说话,深呼吸了一下。
几秒钟后,他听见裴崇远醉醺醺的声音说:“小息,我想你了。”
时间好像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跨年夜,当时的蒋息躲在学校宿舍的厕所隔间,外面是轰隆的烟花声,耳边是裴崇远醉酒后粗重的喘息。
那个晚上,裴崇远隔着电话,让蒋息帮帮忙,他听着蒋息的声音用自己的方式去纾解对遥远的蒋息涌起的思念和渴望。
这个晚上,没有烟花,没有震耳欲聋的声音,夜安静得像是整个世界都已经沉睡,雪无声地要将他们掩埋。
蒋息轻声问:“你喝酒了?”
“嗯,没办法,要应酬。”裴崇远意识还算清醒,只是觉得累,“我拿到了第一个单子。”
说完,他长叹一声,笑了。
这一声叹息,叹到了蒋息的心窝里,很是酸涩。
他知道,自从裴崇远回来,很拼命地在修补自己的生活。
可是,这种修补哪有那么容易。
几个月了,裴崇远说:“我拿到了第一个单子。”
大概是夜晚更容易让人共情,蒋息仿佛看到了裴崇远的两个世界。
一个世界里,裴崇远笑得云淡风轻,给他煲汤,在他身边谈笑风生,好像一切都在那人的掌握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等着他回头与其重修于好。
然而在另一个世界里,裴崇远忙碌疲惫,要跟那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站在同一个起点去搭建新的生活新的工作体系,要为了签下一个项目单子在酒桌上堆笑。
蒋息心疼了。
“恭喜你。”蒋息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哽咽,他赶快把手机拿得远点,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
他听见裴崇远在电话那边笑,笑声很轻,可是又比叹息还沉重。
裴崇远说:“我明天就能提前回去了。”
蒋息抿了抿嘴,扭头看向窗外的雪。
“本来还要两天的,但单子提前签下来,我能提前回去了。”裴崇远问,“你开心吗?”
该怎么回答?
蒋息犹豫着。
“这边下了很大的雨。”裴崇远说,“特别冷。”
“家里这边下雪了。”蒋息看着落在外面窗台上的雪花,轻声说,“但屋子里很暖和。”
裴崇远还在笑,笑声也带着酒气似的,隔着千里顺着手机醉了蒋息。
“明天中午的飞机,”裴崇远说,“一点半到。”
他问:“你会来接我吗?”
蒋息打开了窗,一股寒风吹进来,直接就打透了他薄薄的睡衣。
原本并不清醒的脑子立刻清明起来,雪花落在他眼睛里,冰冰凉凉的。
“不来也没关系,机场有直达咱们那边的大巴。”
“等会把你的航班信息发过来。”蒋息说,“下雪了,我去接你吧。”
说完,蒋息挂断了电话,他用力地攥着手机,吞咽了一下口水。
裴崇远的航班信息发过来的时候,蒋息正坐在窗边,秘密地做着自己一直渴望却不敢让裴崇远知道的事,他咬着嘴唇紧闭着眼,冷风毫不留情地侵袭着他的身体。
他一边感受着冷风,一边大脑混沌地同时想着很多事,七年前到现在,无数个画面龙卷风似的在他脑袋里席卷,那龙卷风卷起来的是火跟雪,让他又躁又冷。
最后如同火山喷发的时刻,他眼睛已经湿润,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声:“裴哥……”
这一声“裴哥”,像是夜里无人发觉的哀叹,哀叹的是他不得已的放弃。
放弃较劲,去接他回来。
第61章 接机
蒋息把车开进机场的停车场时开始焦虑。
他突然发现,到了晚上就应该老老实实睡觉,因为夜晚总是会催生出一些奇怪的情绪,人们到了这个时候真的会很容易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昨天晚上他脑子一热接了裴崇远的电话,又脑子一热答应对方来接机。
结果就是从早上到现在,不停地叹气,在家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觉得自己在犯蠢。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没道理再反悔。
他下了车,愁得想抽烟。
蒋息看了眼时间,估摸着再有十几分钟裴崇远就要落地了。
他仰头看向蓝天,天上空荡荡的,连朵云都没有。
昨天下了大雪,今天天气不错,就是比往常更冷了点儿,他从停车场往国内到达的出口走,抬手理了一下自己的大衣领口。
他又想起裴崇远的围巾,还挂在店里的衣柜中。
接机的人不少,甚至还有人捧着花。
殷红的玫瑰,一大束,挡在蒋息身前,主人小心地抱着,生怕拥挤的人群碰坏了精心挑选的花。
他垂眼看着,无聊地一片一片数花瓣。
一片,两片,三片……
没多久,裴崇远的电话打了过来。
“怎么?有事?”蒋息故意吓他,假装自己把这事儿给忘了。
飞机刚停稳,舱门还没开,裴崇远迫不及待地开了机打给了蒋息,结果这小子一接起来就是这么一句,堵得他一口气差点儿闷死自己。
“跟我演戏呢?”裴崇远故作轻松地笑,“来了吧?我马上下飞机了。”
“……我给忘了。”蒋息知道自己的演技在裴崇远那儿早就是漏洞百出,但还是不死心,就想吓唬人,“我正遛狗呢。”
裴崇远无话可说了,现在蒋息的话,他还真拿不准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蒋息试探着问:“那要不我现在过去?五十来分钟应该就到了。”
裴崇远从昨晚就开始期待今天的见面,因为这对他来说的确意义非凡。
以前蒋息也来接过他的机,但以前是以前,跟现在情况不同。
昨天晚上蒋息能答应来接机是裴崇远压根儿没想到的,他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拒接的准备,然而意外的是,蒋息答应了。
一整个晚上,裴崇远几乎没睡。
他睡不着,精神亢奋,又有点儿心虚,不停地幻想着见面的场景。
那种终于快要“失而复得”的心情,让他变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傻小子,怀疑自己根本就是在做梦,一旦睡下,再睁眼,就会发现梦醒了。
这很蠢,他死都不会告诉蒋息。
登机前,他还特意发了信息给蒋息,把航班号也又发了一次,就怕对方记错了时间。
结果这小兔崽子跟他说自己忘了!
裴崇远坐在那里,怒火冲得他头晕。
但即便这样他也没法对蒋息发火,只能自己消化。
“算了,你别折腾了,”裴崇远叹气,无力地说,“我自己打车回去吧。”
蒋息听得出来他语气里的失落,恶作剧得逞,心情好了不少。
他无声地笑笑,然后说:“好的,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再见。”
说完他就挂断了手机,然后从前排退到接机队伍中间,尽量把自己掩埋在人群中。
他的恶作剧到这儿还没结束呢。
蒋息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发现自己不安分起来,就想看裴崇远失落慌张的样子,就想使劲儿捉弄他。
这种心情跟以前的怨恨不同,有种小打小闹之后让人轻松愉悦的快感。
他个子高,在人群里还是有些显眼,索性挤到边上,把自己掩在了一个广告牌后面。
蒋息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手指轻抚着手机。
他有些着急,想尽快看见裴崇远那惊讶的表情。
裴崇远下了飞机,去取行李的一路上都愁眉不展,他觉得蒋息就是在故意耍他,什么忘了,哪可能忘了,就是还没解气呢。
裴崇远拿他没办法,认命了。
取完行李往外走,接机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他一眼望出去,还是带着一些期待的,希望蒋息只是在故意捉弄自己,其实早早就等在人群中了。
然而事实是,他驻足寻找了半天,根本没有蒋息。
裴崇远苦笑,觉得自己还真是够自作多情的。
他拖着行李箱往外走,心里空落落的,那种满怀欣喜却扑了个空的滋味儿实在不太好尝。
无人接机的落魄男人叹着气琢磨着或许应该叫一个网约车,掏出手机,低着头打开软件,没走出多远被一个人挡在了身前。
他甚至还没抬头就笑了,又怒又喜,更多的是无奈。
裴崇远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的同时对面前的人说:“故意耍我啊?”
“对啊,”蒋息坦荡得不行,“就想看看你失落的样子。”
“现在看到了?”
“嗯。”
“心里痛快了?”
“嗯。”
俩人对视着,裴崇远虽然在叹气,但眼里还是带着笑。
蒋息问他:“不想生气吗?”
“想啊,”裴崇远说,“想骂你一句小兔崽子。”
蒋息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自己打车走吧。”
他转身就往外走,裴崇远笑着摇了摇头,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