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40)
结果,没等到那天。
这个盒子在这里放了很久,蒋息原本已经忘了——如果不是裴崇远突然联系他。
盒子里只有一张照片,有些褪了色。
照片上是孔寻跟裴崇远,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们站在绿茵茵的草坪上,不规矩地把校服搭在肩膀上,笑得得意又嚣张。
那是蒋息没见过的他们。
原来,他们也阳光灿烂纯粹天真过。
蒋息拿着这张照片走出书房,去阳台抽了根烟,然后回到卧室,给裴崇远发了条短信。
【明天上午十点。】
蒋息跟裴崇远约在一家离自己酒吧不算太远的咖啡店,他不想让裴崇远去自己店里,像是刻意要划清界限。
蒋息推门进去的时候,裴崇远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但凡有人进门,他都要紧张地扬头看看是不是蒋息。
“早。”
蒋息到了之后,裴崇远起身,跟他说了这么一句。
蒋息嗤笑:“是挺早。”
他坐下,点了杯咖啡。
裴崇远细细地打量着他,把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自从他回来,找了蒋息几次,但并不是每次都会跟对方正式碰面,有几回,他像个偷窥狂一样站得远远地看着对方。
更挺拔了,更凌厉了,更像个成熟的有担当的男人了。
裴崇远终于承认,在自己缺席的这些日子里,他的长腿男孩不再需要他了。
不需要他,不需要他的爱,不需要他那些甜言蜜语来肯定自己确实被爱被需要。
这种感觉被称为“痛心疾首”丝毫不夸张,裴崇远甚至有时候不敢上前,觉得自己再没脸面站到蒋息面前。
以前总是他做着二人关系的主导,如今终于风水轮流转。
他开始在蒋息面前自惭形秽了。
蒋息知道裴崇远在打量自己。
如果搁在三年前,他正活得拧巴的时候,他绝对受不了这样的注视,会愤而起之,跟裴崇远大打出手。
但现在不会了。
看吧,不管你怎么看,老子都活得很好,毫无破绽。
蒋息坦然地直视他,就像直视每一个在他生命里不重要的人。
“孔寻的遗物之一。”蒋息把照片放在桌上,推到裴崇远面前,“还有其他的遗物,但都跟你没什么关系。”
裴崇远垂眼看着那张照片,皱起了眉。
“我们高中时候拍的。”
“我不感兴趣。”蒋息说,“我只是把这张照片给你,还有。”
他抽出桌上的便签本,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地址:“孔寻的墓地,你可以去看他。”
裴崇远看着那一排字,发呆片刻,捂着眼睛,咬紧了牙关。
“孔寻说,作恶的人会遭报应。”蒋息看着裴崇远,喝了口咖啡,“但我觉得,他不至于。”
裴崇远没有说话,攥紧了那张便签纸。
“他没有遗书,没有遗愿,可能到最后他也没想到自己真的就那么死了。”蒋息放下杯子,对裴崇远说,“大概是带着满腹的遗憾走的。”
“小息……”
“裴哥。”蒋息笑着,嘴角是挂着笑意,眼睛里却是冷漠的,“我还叫你一声裴哥,算是给你面子。这都又过了三年了,不管什么故事都早该翻篇了,我心里没你了。”
蒋息站了起来,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块钱,压在杯子下面:“咖啡我请,你爱坐到什么时候就坐到什么时候吧,去看大哥的时候,记得给他买束花,别让他觉得你这个兄弟真的没有心。”
第46章 鼓棒
蒋息推门出去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孩儿把自己车给划了。
他车就停在路边的停车位,出门没几步路。
那小孩儿,手上拿着冰糖葫芦,竹签就那么往自己的车上划。
蒋息不是个迷信的人,但看见这一幕,他觉得就是在暗示他今天根本不应该来。
肇事的小孩儿跑了,蒋息也没心情去抓他理论,没劲。
他叹口气,摸出烟,翻了半天没找到打火机。
一只瘦削的手伸过来,手里拿着打火机。
蒋息扭头看过去,听见裴崇远说:“就不能聊聊?”
烟盒被蒋息放回口袋:“有必要吗?”
“有。”裴崇远说,“我这两年多的时间没在,发生了不少事。”
蒋息站直,冷着脸看他。
“我不是故意不去看孔寻,那时候我脱不开身。”裴崇远说,“小息,不管怎么样,你让我把话说出来,也算给你个交代。”
蒋息笑了:“我没跟你要交代。”
“我想给,”裴崇远说,“聊聊吧,快三年没见了,聊聊。”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这种时候。
裴崇远的气焰完全被蒋息碾压下去,人收拾得再怎么利落,看着也有着一股挥不去的颓丧,像是落了灰的宝石。
这不是他以前认识的裴崇远。
“就站这儿聊吧。”蒋息掏出烟来,伸手跟裴崇远要打火机。
裴崇远递过去,看着蒋息点了烟。
风很大,蒋息叼着烟,点火的时候,一只手遮着。
他眉头紧锁,眼睛微微垂下去,曾经撩得裴崇远内心起火的睫毛依旧。
“这段时间对不起。”裴崇远被风吹得眯起了眼睛,“孔寻住院的时候,我实在脱不开身。”
“没事儿。”蒋息把打火机还给他,吐了口烟,“他也没怎么惦记你。”
裴崇远吃了瘪,半天没说出话来。
“有事儿就快说吧,”蒋息看着他,“我挺忙的。”
裴崇远也抬头看过去,直视着蒋息的眼睛。
一个人的变化,从眼睛来看是最直观的。
以前的蒋息看着他时,眼睛里有一团火,现在是一簇冰。
裴崇远也点了支烟,手指夹着烟,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看起来这三年你过得还不错。”
“显然是这样。”
“那天我给你打电话,是想给你过生日。”
“没这个必要。”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也没给你过过一次像样的生日,倒总是你……”
“等一下,”蒋息打断了他,“如果要叙旧,就真的没这个必要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裴崇远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行,不叙旧。”裴崇远说,“那时候我突然不去找你了,不是故意的,公司项目出了问题,我被羁押了。”
“什么?”
“是真的。”裴崇远叹气,“你应该记得,当初我们公司每年都会跟明国产业合作,就是那个项总。”
蒋息皱着眉看他。
那个项总蒋息还真的记得,倒不是因为裴崇远每年都负责他们的项目,而是因为那个项总是个喜欢搞歪门邪道的人,塞了个叫项然的小经理跟着裴崇远。
那个项然,就是当年接过裴崇远电话,又被孔寻说长相很和裴崇远胃口的人。
蒋息没说话,等着裴崇远继续。
“那时候合作的项目出了大问题,被查了,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带走调查,”裴崇远说,“后来才知道,我们公司当时账上有问题,跟明国他们签的合同也有问题,我被坑了,说我诈骗。”
蒋息抽着烟,听着他的话。
裴崇远工作的事情蒋息从来不会过问,那时候他并不在意裴崇远是做什么的,他眼里只装着这个人。
“我们总经理和明国的人,把锅推给了我,我当时真的是焦头烂额,”裴崇远抽着烟,低着头,“这件事调查期间,我一直被关押,后来一审判了,我又上诉。”
裴崇远长长地叹气:“那时候没敢让你知道。”
他说的这些事,蒋息从来都没想过。
“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查,”裴崇远说,“我一出来就去找你了。”
蒋息弹了弹烟灰,说:“该抓的人抓了?”
“嗯。”裴崇远说,“不过这次的事也给我上了一课,我确实太不谨慎。”
蒋息笑了:“好,我知道了。”
说完,他走到旁边的垃圾桶,按灭烟头丢掉,然后回到了车边。
“你说完了?”蒋息拉开车门,“那我先走了。”
“小息。”裴崇远一把抓住他的车门,目光深沉地说,“这几年给我的教训够多了。”
“是,够多了。”蒋息坐在驾驶座,微微仰头看着外面的人,“那以后祝你好运,别再坑人,也别再被坑了。”
他说完,关上车门,准备离开。
“对了。”蒋息开了车窗,问外面的人,“你被关的时候,没告诉我,那那个项然呢?”
裴崇远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项然。
蒋息笑笑,没等他回话,关上车窗开车走了。
裴崇远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缓缓离开,就像是眼睁睁看着原本攥在自己手里的风筝断了线,去往了更高更远的蓝天。
蒋息到店里的时候才中午,秦颂还没起床。
他给自己弄了点吃的,然后坐在二楼窗边的位置喝着饮料打游戏。
跟裴崇远见这么一面,心里没有一丁点儿波澜是不可能的。
他曾经想过无数种可能,这三年里,裴崇远究竟去哪儿了?
厌烦了追在他后面解释的日子,去找新欢了。
还是跟孔寻一样,运气不好,得了病,无声无息地就死了。
蒋息想过很多种可能,却从没想过他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在蒋息心里,裴崇远精明到狐狸一样,能让他都跳进了陷阱,那个项然是真挺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