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42)
裴崇远看着他,说:“你常来?”
“没事就过来看看。”蒋息放好东西,站了起来。
他站在距离裴崇远半臂开外的地方,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墓碑上孔寻的照片。
“这几年,确实都给我们上了一课。”裴崇远收回视线,也望向孔寻,“以前谁能想到,我们现在会是这样?”
“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有因必有果罢了。”蒋息说,“只不过,有时候,老天爷确实会一不小心下重了手。”
两人在雪地里沉默着,不远处,雪压断了树枝,“啪嗒”一声,断掉的树枝带着雪掉在了地面上。
“虽然你可能不愿意听,但我确实爱过你。”裴崇远说,“大概信任是最无法修复的,尤其对于你来说。”
“不是尤其对谁,”蒋息轻声说,“任何人的真心和信任,都不应该被辜负。”
“对,你说得对。”裴崇远喃喃地说,“不应该被辜负。”
他转过来,看着蒋息,像是犹豫了好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对你也是有真心的,不指望修复什么,但能不能别因为那一次,就直接宣判我死刑?”
蒋息也转过来看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说:“一定要当着大哥的面清算我们的账?”
裴崇远突然发现,这么久了,他拿蒋息更没办法了。
“我出去等你。”裴崇远说,“我们换个地方聊。”
他跟蒋息擦肩而过的时候,轻声说:“就算是死囚犯,也想争取一个死缓。”
蒋息没动,直到确认裴崇远已经走远才回过头去。
那个男人被风雪夹裹着,慢慢吞吞地往外走,空旷却又挤满了灵魂的墓地里,他们跟躺在这里的人一样,沉默着。
蒋息一直看着裴崇远走出去,然后回过身来,看了看孔寻。
“何必呢?”蒋息说,“这是人生最没意义的一课。”
蒋息出来的时候,裴崇远站在停车场的出口抽烟。
两人相距十几米,裴崇远看了他一眼,走过去,解开自己的围巾,给蒋息系上了。
蒋息没躲,站在那儿任由裴崇远表现。
七年前的那天,裴崇远送他回学校,也是在大雪纷飞的时候,裴崇远亲手给他系上了围巾。
情景重现,或者说,故技重施。
不可能不感慨。
“刚才就想给你。”裴崇远给蒋息系完围巾,后退了半步,抬手夹住叼着的烟,抽了一口,“怕你直接给扔墓地了。”
“现在不怕了?”
“看开了,随便吧。”
裴崇远说:“找个地方坐下聊?还是你想在外面吹吹风?”
风已经吹得够多,吹得蒋息头疼。
蒋息转身朝着自己的车走去,裴崇远迟疑了一下跟了过去。
两人坐在车上,车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那是柑橘跟木香交糅的味道,清淡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沉稳性感。
裴崇远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蒋息打开空调,等着车内温度升高。
“我以前总觉得爱情不可能长久,”裴崇远透过挡风玻璃看着窗外的大雪,突然觉得真的是风水轮流转,当年他坐在驾驶座,而副驾驶是蒋息的位置,结果几年后,他们似乎交换了角色,“我总觉得,这世界上讨我喜欢的人有很多,可是那种非他不可的爱情,根本就是艺术家们编造出来糊弄我们这些庸常小人物的东西。”
蒋息把车窗开了个缝隙,点了根烟。
“对我来说,爱情是博物馆里无从考究的传说,是挂在展馆里的那些画作,是印在书页上流传百年的经典故事,但不存在于普罗大众的生活里。”裴崇远问他,“我能抽烟吗?”
蒋息开了副驾驶座的车窗,一个小小的缝隙,算是给他的答案。
裴崇远道了谢,点了烟。
“小息,后来我一直都在想,其实这段感情从来都不牢靠。”裴崇远朝着外面吐了口烟,轻声说,“我爱得轻浮,你爱得炽烈,但是我们两个,打心眼儿里就没人真的相信爱情是真的。这个问题不解决,我们迟早都得走到分手那一步。”
第48章 冒犯了
裴崇远一语中的。
虽然蒋息一直标榜自己当初爱得多浓烈,但回头看过去,他确实极少在那份爱里觉得安心。
那些患得患失,是最好的佐证。
当然,这其中一部分原因是他寄托爱意的人让他觉得握不住,另一部分原因还是在自己。
他抽着烟,琢磨着裴崇远的这句话。
“你认真想过我们之间的问题吗?”裴崇远问,“我们当初互相吸引的原因,和分开的原因。想过吗?”
“有话就直说吧。”
裴崇远看着他笑了笑,抽了口烟。
“不说了,你并不需要我给你上课,我也没有那个资格。”裴崇远说,“我只是想说,你觉得咱们之间,翻篇了也好,没翻篇也好,我都回来了。”
他把手伸出车窗,弹了弹烟灰。
“以前咱们那种相处方式,它从根本上就是错的。”裴崇远说,“你长大了,不需要我了,也不想要我了,但问题是,我还想要你。”
他转过来看蒋息:“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你应该还是了解我的,我想要你。”
蒋息嗤笑了一下。
“笑吧,笑我也得说。”裴崇远靠在椅背上,用力抽了口烟,“这三年我为了打官司,房子卖了,车也卖了,虽说最后被宣判无罪释放,但时间也确实耗进去了。跟你一比,我现在真是活得太失败了。”
蒋息扭头看向窗外,手搭在车窗,盯着燃烧的烟看。
“没有了事业,没有了财产,唯一惦记着的人也对我爱答不理的,”裴崇远笑笑,“这要是别人,可能再不会来找你,觉得没劲,没脸面。”
他叼着烟,伸过手,突然捏住蒋息的下巴强迫对方看他。
“但是,我不是别人。”裴崇远看着他,两人对视着,“你裴哥就算什么都没有了,也不怕,给我点时间,什么都能找回来。”
蒋息皱着眉看他,却没挣扎。
裴崇远说完,放开手,轻轻给他揉了揉被捏红了的下巴,笑着说:“谢谢你给我面子,没甩开。”
他手指夹着烟,另一只手打开了车门。
“改天见吧,”裴崇远说,“知道你不愿意看见我,但是有些事儿你躲不过,有的人也一样。”
他一条腿迈出去,迟疑了一下,突然转身,在发呆的蒋息嘴唇留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不好意思,冒犯了。”裴崇远亲完他,转身下车了。
蒋息夹着烟的手还搭在车窗外,被吻的一瞬间,手指一抖,烟掉了。
燃烧着的烟掉在了雪地上,火跟雪,打了一架。
他看着裴崇远走出停车场,站在路边,那背影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
这人怎么能那么自信?
他哪儿来的自信?
蒋息一直坐着没动,直到裴崇远坐上了出租车,走远了。
他下车,捡起掉在地上的烟头。
冷风呼啸,但系着围巾,再狡猾的风也钻不进他的衣领。
自从那天在墓地遇见裴崇远之后,蒋息总是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个人。
没别的原因,只是好奇,那人怎么就那么肯定,失去的还能再来。
他并不想看见落魄的裴崇远,哪怕曾经无比怨恨对方,可时间一久,冷静之后,爱与恨都分得清,也能理智地去捋顺自己的情感了。
这段感情的失败,并不是一个人的错。
但他确实不打算回头。
上午遛完尾巴,简单吃了午饭,蒋息开车去了酒吧。
蒋息到店里的时候才一点多,离营业时间还早得很,结果刚停好车就看见裴崇远站在路边打电话。
他解开安全带,没急着下车,而是坐在那里看着那人,捉摸不透这家伙这个时间来是为什么。
裴崇远这一通电话打了好一阵子,挂断之后,扭头就看见了停在不远处的蒋息。
他来过不止一次,明里暗里的,甚至已经记住了蒋息平时停车的位置。
一人站在外面,一人坐在车里,七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们角色互换。
裴崇远转过来看着他,几天没见,气色比之前碰面时好了不少。
蒋息又想起裴崇远那天自信满满地对他说的那些话,他竟然有些期待这人后面会做些什么。
就像是寂寞久了的将军渴望去战场杀敌,蒋息的生活平静了这么久,既然敌军来了,他也摩拳擦掌,想过过招了。
他看着外面望着他的人,眼里涌起的不是当年的爱意,而是准备将敌人一击毙命的兴奋。
一开始蒋息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直到他一抬眼,扫到了后视镜里的自己。
他跟自己对视,然后皱起了眉。
原来,所有的和解都是假象,他还是没放下。
蒋息下了车,手里拿着裴崇远那天系在他脖子上的围巾。
他一言不发地走过去,路过对方时,目不斜视,把围巾丢给了那个人。
然后,像是从没认识过一样,擦肩过去,开门进屋。
裴崇远手里攥着还带着热气的围巾,笑了笑,转身就跟了过去。
蒋息没理他,进去之后直接去衣柜旁脱了大衣挂起来。
秦颂在扫地,见裴崇远推门进来,习惯性地说:“先生不好意思,我们晚上六点才营业。”
他说完,抬头看过去,越看越觉得这人眼熟。
“哎?”秦颂想了好半天,然后恍然大悟似的,“你好久没来了!”
秦颂还记得裴崇远,那个总来看他们息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