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49)
以前家里人有意无意向宋饶霜提及过要不要相亲,重新和男人交往,都被她以不同的理由拒绝了见面,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宋暮,担心外人不心疼她女儿。现在想来大概是心里还有余铎,所以一直放不下,骗不了自己,更不想骗别人。
宋晚洲能理解她的犹豫,时间能改变所有事情,友情,爱情,以及亲情,全都逃不脱。
宋饶霜比余铎大六岁,年龄已经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更何况又毫无联系的前提下分别那么久,再轰轰烈烈的感情最终也会被时间冲淡,只剩下空壳。
顾虑和迟疑,才是最正常不过的态度。
如果换宋晚洲来选择,设身处地把他放在宋饶霜的立场上,他大概会做出完全不同的决定。
感情太多只会让他感到更加疲惫,如果可以,宋晚洲想要孤独终老,与人产生羁绊就会有顾虑,会给人造成负担。
宋晚洲情愿把痛苦和难过都往肚子里咽,也不愿意麻烦别人。
心里惦记着事情,宋晚洲一整天都表现得心不在焉,陪关之文聊天也总是有三两句没听到,整个人都比较精神恍惚。
“没休息好吗?”
关之文早就注意到宋晚洲的异常,牵起他的手,关切地问:“是不是和小景单独住在一起照顾不好自己?不然还是搬回来?”
作为母亲总是担心孩子没有单独生活的能力,尤其是宋晚洲脾性软,宋景又是一个喜怒无常分孩子。俩人不在家,她老是做噩梦,梦到他这个大儿子被欺负。
宋晚洲回过神来,轻扯嘴角,摇了摇头:“我们俩在外面挺好的,本来应该是我照顾弟弟,反而是小景早上给我买早饭,还送我去学校。”
“小景现在这么懂事了?”
宋景好歹是关之文亲生的,他什么臭脾气,她心里明白得很,在家里屁股都不愿意多挪一下,石头开花,才会突然懂事起来。
“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越想越有可能,握着宋晚洲的手不停追问,显得过于紧张了一些。
宋景平时爱玩,不好好搞学习,脾气又差,偏生有一副好皮囊,从小到大开家长会总能看见混小子周围总是跟着小姑娘,脸色臭还被她们说成高冷。
保不齐租房子就是个幌子,拉着耳根软的宋晚洲当挡箭牌,背着他们偷偷谈恋爱去了。
“没有,小景天天都和我在一起,哪有时间谈恋爱?妈妈你多想了。”
宋晚洲当真不清楚宋景是否又谈了恋爱,他虽然拒绝了别人的告白,但也没告诉过宋晚洲他的感情状态。
宋景的性向不想告诉父母,宋晚洲便帮他瞒着,以后若是想要出柜,他便帮他做思想工作。
晚上给宋景辅导作业的时候,持续走神的模样连宋景都看不下去了,拨弄了两下宋晚洲静止的睫毛,握住他打晃的手,在试卷上点了点,佯装发愁,无奈地说:“哥哥,只有三个选线,你怎么选个D?”
低沉的嗓音,竟然也有些说不出的温柔。
宋晚洲如梦初醒,垂下眼帘,掩饰住慌张:“小景今天就到这里吧,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剩下的明天回那边我再帮你看。”
“哥哥,你又有心事。”宋景肯定地说。
宋晚洲每次有事情瞒着他的时
候,总是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然而眼神的躲避,宋景一眼都能看得出来。
“没有,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宋晚洲摇了摇头。
宋景抓住宋晚洲的胳膊不放,稍微用了用力,眉头紧蹙,声音放低:“哥哥,你答应过不再瞒着我的。”
宋晚洲动了动嘴角,淡淡地笑了:“真没有。”
宋晚洲不是有心事,只是他突然想念起他已经过世的亲人。他以为时间把他的眷恋都冲走了,然而今天从宋暮嘴里听到爸爸的词汇的时候,他心里酸楚,差点没能忍住。
躺在床上闭上眼翻来覆去睡不着,藏在角落的记忆碎片一窝蜂涌入脑海中,美好的,痛苦的,还有宋晚洲想要忘记的。
十多年来,他的父母和姥姥似乎从来没有入过他的梦,又或者是宋晚洲睡得太浅,想念的人进来不了。
入了梦,便说明对方也在念着他。
宋晚洲再次失眠了,房间里闷热,光是坐在床上也冒虚汗。他穿好衣服准备出去透透气,看见宋景虚关的门缝里还透着灯光,隐隐约约有人说话的声音,敲了敲他的门:“小景,还没睡吗?”
里面传来的对话戛然而止,窸窸窣窣是宋景穿衣服的声音,“哥哥怎么了?”,声音有点哑,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
“怎么还没睡?”
宋晚洲疑惑地问,“感冒了?”伸出手探了探宋景的额头,“没有啊。”
“看电影,”宋景握着宋晚洲的手,把掌心的温度传给他,眉毛微挑,嘴角上扬,“哥哥要看吗?”
宋晚洲抽回手,摇了摇头,嘱咐他看完早点睡。
第二天一大早宋晚洲便醒了,不舍地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光脚丫发呆,眸里有水光,带着满足淡淡地笑了:“终于托梦了。”
他做了梦,一个求而不得却甘之如饴的梦。
梦里他回到小时候,他单独活在人世的这十几年都成了梦里那个他的梦。
反反复复的轮回,醒来的景象却没有发生改变,宋晚洲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清醒的状态。
脚尖触地,重回现实。
似乎他已经很久没去扫过墓了。
窗外还是灰蒙一片,天气预报说今天是阴转小雨,宋晚洲带了两把伞,他爸妈一把,他和姥姥一把。
“哥哥,起来了?”
正要出门的时候遇到从外面回来的宋景,手里还提着冒热气的早餐,一幅没睡醒的模样,半眯着眼一直在打哈欠。
宋晚洲去扫墓的事情,不想告诉任何人,他不想让宋家的人沾染上死气,只好避开眼神,敷衍:“我有事出门一趟。”
宋景偏偏不放他走,拦在门口,表情严肃:“我和你一起。”
无论宋晚洲怎么解释,宋景就像快牛皮糖,紧跟着他不放,宋晚洲不答应他,他就不让人走。
“哥哥,带着我一起嘛,爸爸今天也在家,会找我算账的。”
整个身体压在宋晚洲背上,从塑料袋里拿出还热乎的豆花,撇了撇嘴,委屈道:“哥哥你看,张奶奶家第一份豆花。昨晚熬了个通宵,就怕起不来,哥哥不带我一起玩,太过分了。”
宋晚洲被压的直不起身,脸上染红,垂下眼眸,不自然地说:“小景,我不是去玩。”
少年均匀的呼吸贴着耳朵,声音放软,带着明显的失落:“哥哥知道我所有秘密,却不愿意告诉我你的秘密,哥哥你好坏啊。”
“小景...”
最终宋晚洲妥协了,他就是对宋景说不了拒绝。
“那你也替
我保守秘密,好不好?”
宋景同意了,抱着鲜花跟着宋晚洲来到墓地,大门的栅栏长满了爬山虎,因为是周末,依稀能看见其他人的身影。
晨间的浓雾被风吹散,宋晚洲睫毛上也凝上了水珠,微微颤动一下,掉落在地,打在大理石台阶上面,掀起小范围的灰尘。
许久不来,已经长满了杂草,宋晚洲离了五米远站住脚,轻描淡写地说:“小景,我妈妈漂亮吗?”
墓碑上的照片将王静怡和严飞的时间定格在他们俩相遇的那一年。相遇相知相爱,一共用了十三年。与子携手,却未能白头偕老。
宋景揽着腿软的宋晚洲,薄唇轻言:“漂亮,哥哥像妈妈。”
宋晚洲轻轻笑了,没说话,把向阳花和百合拆开合在一起摆放在父母的墓碑前,从脖子上取下他的平安福挂在温书墓碑上。
跪在地上拔草,宋景跟着他一起。
“哥哥,我等你。”替他把杂草拔完后,留下雨伞,给宋晚洲留下独处的时间。
宋晚洲的眼泪早在十几年前哭干,唇角牵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双唇轻启,道了声:“我也想你们了。”
伸出手在定格的黑白照片上摩挲,他母亲的容颜还留在最美的那一刻,他们都在笑,宋晚洲也跟着笑。
“我回来了。”
宋晚洲就坐在地上,和他们面对面聊天,说他的近况,和所有离家的子女一样,报喜不报忧。
完全忘了宋景还在等他,宋晚洲从地上站起来,腿有点发麻,心里空缺的部分再次被填满。
“我走了。”
磕了三个头,宋晚洲收回他的护身符,带着他姥姥的气息,重新挂在脖子上。
浓雾消散是晴朗的天空,雨伞没有派上用场,宋晚洲没走两步,看到宋景站在不远处一直注视着自己。
“哥哥,以后来看爸妈,我都陪你好不好?”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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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地在郊区,平时来往人少,没多少活人气息,空旷的平原,半点风吹雨打也听不到。
宋晚洲好久没来,平时在繁华的市区生活习惯了,越发觉得眼前的景象萧瑟清冷。微风拂过,夹着晨间寒气,惊起一片鸡皮疙瘩,体寒的宋晚洲冷得有点发抖,唇色发乌,没有正面回答宋景的问题,小声地说:“走吧,回去吧。”
宋景将斜挎在胸口的黑包拉开,竟从里面掏出来一件薄衫,低笑着说:“我就知道哥哥会用上。”轻轻披在宋晚洲身上,凑到他跟前,弯下腰,慢慢替他拉好拉链,“哥哥可不要嫌弃哟,我放在包里一周都没洗。”
宋景一周未洗的衣服上还沾有刚洗过淡淡薰衣草的味道,香气扑鼻,不知为何宋晚洲脑海里却浮现了宋景穿这件衣服的模样。
他的肩比宋景窄了不少,宋景经常运动,以前还专门学过跳舞,身体自然也要比他结实,不知道平时在学校里面吃的什么营养大餐,肉眼可见地往上窜,宋景都快比他高小半个头了。穿在宋景身上正合身的衣服,换到他这个做哥哥的身上反而显得宽松了些,衣摆随着扭动的动作在小幅度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