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死(165)
乔恩通过车窗向外看去，只看到那个小小的店面里货物堆到了小小的铺面的顶端，有人在里面走动，接着有一个穿着干净得体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见到他的人都在纷纷问好。
“刘老师啊，今天这么早过来看店啊？”
“哎，早点来，下午要去教小孩子读书。”
“辛苦啊刘老师……”
乔恩隐约感觉到什么，眯起眼睛盯着那个男人说：“那是……”
刘志伟看着那个头发全白了的男人怔怔地说：“那是我爸爸……”
乔恩突然打开了车门，拐杖一拄就在地下了。刘志伟慌忙一把抓住乔恩，乔恩异常标准的中文却已经脱口而出：“刘老师。”
本来这个称呼也不算什么，但问题是乔恩的嗓门很大。嗓门大也没什么，别人瞟一眼就过去了，可乔恩是个高大的、棕发碧眼的外国人。
这个小镇上几乎没见过外国人，几乎所有人——包括刘志伟的父亲刘书迎都瞬间盯住了乔恩。
坐在车里非常想死的刘志伟：“……”
“你好，你是……”刘书迎疑惑地看着乔恩，只见到驾驶座上有人下了车来，是个戴墨镜的年轻人，打扮得非常新潮。他一下车，街上的姑娘就盯着他了。
刘志伟硬着头皮叫了一声：“爸。”
刘书迎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他似乎想走，脚底板又硬生生黏在了地上，拔都拔不开。
乔恩伸手将后车门打开了：“刘老师，能上车聊聊吗？”
刘书迎想说“聊什么聊”，但在乔恩的注视下，还看在他一个残疾人还替自己拉开车门的份上，刘书迎不能做没礼貌的事。他闷哼了一声，上车关上了车门。
刘志伟在车下面做了一两秒的思想工作，然后深呼吸一口气跨上了车。
车门一关闭，三人就被约束在了一个较为封闭的狭小空间里。
刘志伟一边慢慢地将车驶离这条路，一边作为第一个开口的打破僵局：“爸……身体还好吗？”
刘书迎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没好腔调地问：“这车哪儿来的？”
“……租的。”刘志伟说。
“现在还在拍戏吗？”碍于乔恩在场，刘书迎没有马上发作，问了点儿有的没的。
“在拍。”刘志伟有一问回一答。
刘书迎忍了一会儿，还是憋不住问：“那些小姑娘经常说的刘志伟都是你？”
“……”刘志伟有点紧张，“……最近半年的估计都是我。”整个娱乐圈也没谁取个跟刘志伟一样土鳖的名字了。
“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你还没有女朋友？”刘书迎压不住了，声音微微提高了一点。
刘志伟一时之间无法答话，乔恩却开口了：“刘老师，我是他丈夫。”
刘书迎一瞬间以为他听错了。而刘志伟两眼一黑，只想一头撞在方向盘上。
“你说什么？”
“我们结婚了。”乔恩直白地回过头来注视着刘书迎。
被一个外国人那么注视着，刘书迎一瞬间无法应对。冲击力太大了，他觉得自己在做梦。从刘志伟成长起来，他对刘志伟最大的愿望和人生规划就是找个工作，在城市里取个媳妇，安稳平顺地度过一生。可没想到他上大学就开始叛逆，一头闷力使在歪路上，学了什么导演，但好歹也是跟他表哥去个一个大学，结果书没读出来，人不走水道走旱道了。
刘书迎都多久没有见到儿子了。他觉得没脸见人。
尤其是和他表哥一对比，他表哥都已经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结婚了——
——刘志伟也结婚了？跟一个男人？开什么玩笑！
乔恩出示了一下自己的戒指：“我们在美国结的婚，虽然同性婚姻在中国还未被承认，但是这在我的国家合法。”
刘书迎张了张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很想你。”乔恩说，“你们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因此我认为应该让你们相见。”
眼看着刘书迎终于要说什么了，乔恩又突然升起一根食指打断了他：“首先，我们是自由恋爱，他很爱自己的国家，我也很爱中国，他更没有改换国籍的想法，所以他没有崇洋媚外——我知道中国人很在乎这个。”
“可是……”
“其次，我们结婚已经半年了，磨合得很好，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
“你们……”
“第三，我们的财产已经被绑定了，为了说明解绑是个多么困难的决策，我决定解释一下我的工作。我在美国经营一个中文名为‘飓风’的公司，我是飓风的CEO，哦，你手里的那个手机也是我们公司的产品，”乔恩抬起眉毛轻巧地指了指刘书迎手里的手机，“这是我的名片。”乔恩说着又递出了一张名片。
“未免你对新行业不太了解，我的公司大概是全球十大企业之一，志伟跟我共享这份财产，所以他——他可能很富有。”乔恩想不出衡量的方式，也不了解刘书迎对他所描述的企业的概念，只能皱着眉那么说，“如果我们离婚，财产进行分割，可能全球股市都会发生巨大的动荡。”
刘书迎的三观受到了冲击，一时之间没有话说。
刘志伟叹了口气，将车停在了一条偏僻的小道边上，对乔恩用中文说：“Jony，你能先下车一会儿吗？让我跟我爸单独谈谈。”
乔恩很听话地比划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拄着拐杖下了车。
刘志伟等他关上门之后，沉默了一会儿，说：“爸，我真的跟他结婚了。”
乔恩不在场后，那种被镇压的气势就消失了。刘书迎再度找回了自己的地位，震怒地说：“你说什么？他是个男人！而且是个跛子！你瞧瞧他说的，这都是妄想症吧？！你这像什么话！”
刘志伟敏感地转过了头：“爸，你不能这么说。你这是在侮辱他。”
“两个男人说爱，你还想我说什么？”刘书迎气得胸口起伏，“你带个男人回来，还不如不要回来！”
刘志伟沉了沉气，把自己的火气镇压下去，他对刘书迎说：“爸，他叫乔恩·威廉姆斯，不是妄想症，在中国，五十岁以下的人，每三个就有一个知道他。你用的手机和里面的系统都是他公司的产品。我本来也不想回来的，因为他想来看我成长的地方，所以我回来了。你说男人和男人结不了婚，我和他结婚了，而且我们互相相爱，互相扶持——”
“那他那么厉害，怎么不找个别人非要找你！”刘书迎愤怒地口水飞溅，“还不是因为他跛！没有人要他他就来祸害你！”
站在车外的乔恩靠着车门，仿佛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可他却背对着车门掏了掏耳朵，嘀咕着说：“不，起码有几百万人想要跟我结婚……”
“他腿不好又怎么样！”刘志伟终于按捺不住了，他猛地甩掉了鼻梁上的墨镜，怒视着刘书迎，“我爱他，跟他是不是残障，是不是富有没有任何关系！”
“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找个女的结婚！”刘书迎的嗓门更大了，“你知不知道别人都在说我儿子神经病！”
“哈，”刘志伟怒极反笑，“别人说我神经病，我就是神经病，对，一点没错。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别人说我该死，我就得死，对不对？”
“有你这种儿子还不如死了！”刘书迎的脸色涨红，两个鼻孔都在狠狠出气。刘志伟咬紧了牙，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只看到刘书迎愤怒地打开门，将车门边的乔恩撞了一撞，然后愤怒地下车往回走。
乔恩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上车，只看到刘志伟的双眼发红，胸口起伏，静默地坐在那儿。
“你还好吗？”
“……我没事，”刘志伟干涩地弯了弯嘴角，“……我，我想给一个人打个电话。”
乔恩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刘志伟打开了手机，却犹豫了好一会儿，好半晌后他接通了一个人的电话。
“喂？稀奇了，你是不是拨错电话了？”许愿的声音从话筒那头传了过来。
刘志伟顿了顿，平复了一下过于激动的心情，好让自己充血的嗓子说话不颤抖：“许先生，我是找你的。”
许愿说：“叫什么许先生，叫许大哥。”
刘志伟：“……许大哥。”
许愿舒坦地说：“说吧，什么事儿啊，该不会是我弟解决不了的事吧？我可不是你的保姆啊……”
“跟许哥没关系，”刘志伟定了定神，“我——我想问问你和你父母的关系是怎么修复的。”
许愿听了一会儿刘志伟说的，接着“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就天大的问题了啊？你是不知道当初我爸拿着个大铁勺，一边叫我‘去死’，一边把我追出门，势必要把我揍死的架势。那话，啧，难听得我想跳江。结果我站在江边走了一会儿，不想跳了，没跟他杠完跳了不划算，就又下来了。”
刘志伟听许愿这么吊儿郎当的话，没有觉得难受，反而心情平静了一些。
“然后呢？”
“他是恨不得我没存在过，说我恶心得像坨屎，不过我也倔……要我说，你爸都还没对你动手，这要在我这儿，十级的严重程度，我家是十级，你顶多也就个四级吧。”许愿吃了个坚果，在话筒那头“咔嚓咔嚓”的。
“你是不是有男朋友啊？带回去了没？这刺激得……可不得把你爸气死。听我说，你得先攻略你妈，”许愿用耳朵夹着电话剥花生，“你那么多年没回去看过了，这是大好的机会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