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死(16)

　　刘志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憎恨有钱人。
　　乔恩拍拍他的肩膀，又变出了一个盒子：“这才是礼物。”
　　刘志伟几乎有点惊悚了。他双手接过盒子，看了乔恩一眼，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躺着一支手表。
　　用不着刘志伟去猜他就能知道那支手表有多贵。
　　刘志伟说：“我受不起。”
　　“你是我的员工……”乔恩的嘴卡了一下，在陆易死亡凝视的目光中改口道，“……丈夫，今天是你第一次正式的工作，你需要一份礼物。”
　　刘志伟连连摆手。乔恩不耐烦地说：“你知道我最痛恨中国人的是哪一点吗？送他们礼物他们永远嘴上说着不要心里乐开了花。”
　　刘志伟：“……”
　　“你是我的厨师，姑且也算是我的朋友，我由衷为你找到了工作感到高兴，”乔恩的语气难得的正式诚恳，“这是你人生崭新的一天，我不想你错过其中的任何精彩部分。我给你的——只是一点小的惊喜而已。”
　　“你今后将会经历各种各样的精彩人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像我一样给你送上惊喜和善意，你只要大胆地接受它们，慷慨地分享给他们你对你人生的爱，他们就已经收到了最好的回礼。”
　　刘志伟没想到一向毒舌的乔恩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而你人生最精彩的部分，永远只能由你自己创造和掌控，”乔恩碧绿色的眼睛凝视着刘志伟，“你明白吗？没有人能带给另一个人无上的荣光，只有你自己。你在做你最想做的事，成为你最想成为的人，你值得最好的礼物。”
　　刘志伟十分钟后离开了商务车。乔恩看着他进入建筑物的背影，微微歪过身子，问陆易：“够慷慨激昂吗？”
　　陆易沉默了一会儿，用中文说：“凑合。”
　　“那是什么意思？”
　　“你超棒的意思。”陆易面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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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志伟戴着表和新的领带回到了试镜厅。他去的时间不长，但试镜的速度似乎很快，他刚落座就听王墨说：“林华出来了。”
　　刘志伟楞了一下，抬头看去，林华的表情同先前差不多，只是刘志伟总觉得他仿佛不是特别高兴，微笑的嘴角上扬弧度不是那么高。
　　“我看没戏，”王墨低声说，“他进去的时间比前两个还短。”
　　刘志伟说道：“我还以为他这样的比较符合要求……”
　　“谁知道呢，”王墨说，“这个导演之前选别的角色就挺奇怪的，不要大牌的要没名气的。我经纪人说估计是经费短缺，最多就供得起三个角色。你数数，男主、女主，还有一个，不是梁君衡就是袁水木。但是袁水木这个角色是个同性恋，考虑到名声定位和影响力，有点儿小名气又不是特大咖的很少有人去选袁水木的，所以你看竞争梁君衡的人远比竞争袁水木的多、咖位高。”
　　刘志伟虽然当了那么久的演员，却从来没分析过选角背后的事情，他知道个大概，却没想过这么细致的问题，于是微微睁大眼睛恍然地看着王墨。
　　王墨说：“我们这么多虾兵蟹将里也就两条龙，一个林华一个张成骞，林华没戏了，那估计就是张成骞没跑了。”
　　刘志伟虽然觉得听着不很舒服，却不得不说王墨说得没错，按照常理来，完全就是他说得那样。
　　林华出来之后径直往外走，一边走还在一边看表，似乎行程很满。刘志伟看着他走出门，听见里面又叫了一个人。
　　他摸了摸自己的领带，只觉得心脏跳得有点儿快——紧张的。
　　王墨见他摸领带，忽然惊讶道：“诶？你刚刚出去就是为了换一根领带？”
　　刘志伟有点尴尬，但也只能笑了笑。
　　“你怎么这么机智啊！这条好看多了！”王墨说。刘志伟见周围有人向他看过来，又是尴尬又是窘迫，却只能报以微笑。“没……刚那条弄脏了……”
　　王墨盯着他的领带看了一会儿，才挪开了目光。刘志伟没有浪费时间，他摊开剧本又看了好几遍，来试图记住台词，几个重要的情节都被他画了重点，就类似考试前的重点预测。许庭帮他预测了好几个可能会要求试镜的地方，刘志伟在乔恩面前反复练习过好几次了，以调整一切可调的细微之处。
　　没有多久，他听到了王墨的名字。
　　王墨起身说：“总算到我了，回见，兄弟。”
　　“加油。”刘志伟鼓劲说。王墨笑了起来：“哪有对竞争对手加油的。我走了啊，一会儿见。”
　　刘志伟心想，王墨一直在将他们归为毫无竞争力的虾兵蟹将，到了上场了却还是将自己和刘志伟归为了对立面，想来其实内心也有一丝渴望吧。他这么想着，又想起了自己过去十年的龙套替身生涯，忍不住感慨了一下人生。
　　这么一感慨，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没见到王墨出来，却听到工作人员叫了下一个人。
　　刘志伟有点儿好奇和茫然了，不知道王墨去了哪里。王墨没有回来，这件事也让众人的表现开始有点不一样了。
　　有人开始翻动剧本，有人在厅中央来回踱步。林华都离开了，为什么王墨一个人偏偏被留了下来？
　　这是不是说明导演根本不在意咖位的大小，而更注重别的什么呢？
　　试镜厅里忽然涌起了一股嘈杂，直到下一个人走出试镜厅，又有一个新的人进入，王墨还是没有出来。
　　刘志伟也开始感到忐忑了。这种忐忑一直持续到张成骞的名字被报了出来。
　　张成骞从头到尾都脸盖剧本仰天睡着大觉，此刻也仿佛没有受到半点影响，起身甩下剧本就走进了房间。
　　刘志伟猛地意识到自己就是下一个人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打开手机找到乔恩的号码，飞快按了一连串的信息，却在写到一半就停下了。
　　“你在干嘛？刘志伟！”刘志伟暗骂自己，飞快按删除键，没想到按到一半竟然按下了发送键。
　　信息“咻”地一下飞了出去。
　　我操，手滑。
　　刘志伟想砍掉自己的手。
　　“下一个！刘志伟！”工作人员的叫号声让刘志伟猛地站了起来。他将手机往兜里一揣，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向了房间。
　　正在回去的车上的乔恩，突然罕见地受到了来到中国之后的第一条短信。
　　“I need you（我需要你）”
　　乔恩盯了那几个字母好一会儿，忧心忡忡地看着后视镜里的陆易。
　　陆易：“……怎么了？”
　　“你说他要是爱上我了，违反合同不愿意离婚怎么办啊？”乔恩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
　　陆易透过后视镜斜了他一眼，“他需要支付一笔巨额违约金。”
　　“他都跟我结婚了付我违约金有什么用？”乔恩十分敏锐，“就算法律协议离婚，我也有大量财产分给他，他完全足以支付这笔违约金。”
　　陆易：“……”怎么给他找到这个漏洞的？
　　“那样我怎么能爽快地安乐死。”乔恩十分忧心，对陆易的合同制定能力产生了怀疑。
　　陆易：“……”你已经忘了我们的目的了吗？
　　乔恩深思熟虑了一分钟，对陆易说：“掉头，回去。”


第20章 二十
　　刘志伟走进了试镜间。
　　房间不大，除了一排桌子只有正面对着桌子的一张椅子。
　　刘志伟也不敢马上坐下，只是环视了一圈。
　　桌子后面坐着的是导演黄琦和编剧褚耀华，还有一个投资人。这一切多亏了许庭刘志伟才知道。而除了这三个人，还有两个人也留在当场，一个是早先一直没有出来的王墨，还有一个是上一个试镜的演员张成骞。
　　刘志伟一进门，所有人都转向了他。
　　他想起王墨说，除了林华，这角色八成就落在张成骞头上了。
　　此刻张成骞也没有出去，反倒是林华，对黄琦说了一句“谢谢导演”，接着走向刘志伟，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了房间。
　　刘志伟有点儿一头雾水。
　　黄琦打量了一会儿刘志伟说：“刘志伟吗？这个镜头试试看。”
　　刘志伟接过一旁工作人员从导演那儿递过来的纸条，只扫了一眼就明白了那是哪一场。
　　梁君衡爱慕女主，主要体现在他对她头发的迷恋上。他的精英形象和背后的恋发癖形象差距颇大，这一幕是他偷偷藏起女主的一缕头发时生怕被人发现的紧张情节。
　　两个形象都要表现，还要不着痕迹地转换，像是戏中戏一样难演。
　　刘志伟看了两眼站在一旁斜眼看着他的张成骞，定了定神，把纸条仔细地折叠起来，插进了上衣口袋里。
　　从这个动作开始，他就已经不一样了。
　　刘志伟演过大大小小的角色，做过各种各样的替身。十年来的演技磨炼能让他知道怎么泯然众人，也能让他知道怎么瞬间在即使是黑夜的摄影环境中突出自己。
　　他整了整衣襟，面孔上已经一片默然，冷静而睿智。
　　“如果我们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全部牺牲。”
　　刘志伟坐在那张唯一的椅子上，双腿同肩宽打开，双手手肘压在膝盖上，十指对在一起放在嘴唇和下巴上。他的上身因为压低而让他的整个人具有一种攻击又冷静的姿态，锋利的眼神穿过镜片射向前方。他的嗓音压低了好几度，现出了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
　　黄琦坐在座位上，正了正身子，用一种新鲜的目光看着刘志伟。在此之前，他没听说过刘志伟。他只从投资方那儿听说过有个人可以不需要任何薪酬参演这部剧，他以为是个想要搏一搏的新人。
　　这样的新人不少见，只是演技或者外形或者为人处世上多少有不成熟的地方。黄琦倒没想到刘志伟是这样一个人。
　　演技很成熟，气质也很独特，对这个角色来说，刚刚好。
　　刚刚好这个词很微妙，多少导演挑选角色的时候最想要碰到的演员就是那个刚刚好，张成骞属于那个刚刚好的范围内，这个刘志伟——也属于。
　　“每一次我们做出决断时都必然有一个人牺牲，究竟是什么让我们必须做出决断？如果我们不做出决断又会发生什么？”刘志伟的声音很低沉，目光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缓慢地扫视，像是在观察面前在坐的并不存在的困入陷阱的老同学们。
　　“没有一个人想死，但是我们已经不知不觉地开始遵守这个规则，你们想过这吗？”
　　刘志伟眯起了眼睛。他听似乎在听众人的辩解，视线偶尔凝视一个方向，又立刻变换到另一个方向。只是他的视线每一次变换都会禁不住向左边看一眼。黄琦和褚耀华立刻意识到他的左边是女主所在的位置。
　　在剧情里，女主逃过一劫，头发被切断了，那截断发被她握在手里，又丢进了角落。
　　刘志伟的目光落在那截并不存在的断发上。他已经没有了台词。他只是引起众人的讨论，却没有给出任何结论。在女主离开的时候，他的目光追着女主的离开的方向凝视了一会儿。接着他坐起身，似乎在等待所有人离开这个房间，半分钟后，他好整以暇地站起来，依旧冷静而睿智，他来到了目光一直不时注视的地方。
　　他没有大幅度地转动，只是微微偏了偏头，用眼角的余光试探了四周，然后他蹲下来捡起了那截断发。
　　他小心地用自己那条昂贵的银领带擦了擦，然后情不自禁地抚摸了一下，又飞快地将手揣进了口袋里，面孔转向了门口的方向——谁都能看得出，有人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