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也坠落(85)
——郁启明觉得裴致礼喝多了酒还挺可爱的。
过量的酒精和郁启明的态度都让裴致礼紧绷的大脑逐渐松弛,大脑里翻涌的海潮声褪去,于是,那些一直蠢蠢欲动、又被理智摁压在死角的东西,就那么声势磅礴地冲垮了裴致礼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线。
“你今晚和那一位周姑娘聊得太投机了。”裴声音带着些沙哑的低沉,他问他:“你们说了什么?”
郁启明眨眨眼,松开裴致礼的脸,重新坐回沙发:“闲聊呗,姑娘家的事儿,不能跟你讲。”
“是聊到了读书时候的事情吧,我听到了一点。”裴致礼低下手,把人的手握到了手掌心里,语气平静道:“她问你,为什么没学数学。”
郁启明呼吸微微一顿,眼珠移动,蜻蜓点水似地瞥过裴致礼那张看不出具体情绪的脸。
裴致礼捏着郁启明的右手的手指,像是轻轻在捏着玩。
从指骨,到指尖,从食指,到无名指。
他的指腹轻轻摸索过郁启明右手的无名指,薄薄一层的茧,和少年的时候触感并不相似。
“你说你高考没考好,对,很多人,包括我,我们现在都知道了,你高考没有发挥好。”裴致礼的指腹轻轻蹭过郁启明的手腕:“只不过,郁启明,我能问问你,你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没发挥好吗?”
指腹不算暧昧地匍匐过手腕,攀爬到手臂,最后停留在手肘。
裴致礼的手指,一寸、一寸探入宽松的衣袖,一寸、一寸,仔仔细细地摸索过郁启明所有的皮肉和骨骼。
郁启明保持着乖觉的沉默。
裴致礼张开手掌,温热的掌心贴服在郁启明臂膀的皮肤。
“刚回国的时候,有一次开会,我看到你用左手写字,你写了……檀深雪散、玉瘦香浓。”裴致礼轻声夸赞:“字很好看,只是我不记得你以前会用左手写字,是什么时候学的?”
郁启明抬眼看他。
裴致礼的眼神带着顽固的偏执,像是今晚的他无论如何也必须得到一个确切答案。
郁启明笑了下,稍微用了点力道想要抽回手。
发现了郁启明的意图,裴致礼瞬间加重了力道,死死握住那一只手臂。
他握着郁启明的右手,将它微微举起:“之前在春山耀华做的那一套体检,医生给我也发了份报告,我仔仔细细看了,你身体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这只右手。”
裴致礼死死盯住郁启明:“它受过很重的伤,对吗?”
郁启明呼出一口气,又笑了一下,他面色轻松地点了点头,说:“对,受过伤,算严重吧,打了很久的石膏。”
裴致礼喉结微动,像是在吞咽什么让他难以容忍的东西。
“……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郁启明张开自己右手的手掌,他看着自己手掌心那几道象征命运的纹路,又轻轻地把它们握拢。
这只手算得上是漂亮——可是漂亮又怎样?派用处的时候不能用,只能挂在脖子里。
郁启明的心底不可避免地升腾起轻微的焦虑。
其实人都这样,期望自己可以在故人的面前扮演好一个相对完美的角色。
郁启明知道自己这个人包袱重,裴致礼对他来讲,又多多少少算是特殊那一个,他想要在裴致礼的面前尽量保持住一个形象也不是说不通。
但是裴致礼既然已经问出口了——有些小事儿能三言两语笑着骗着敷衍过去,但有些事情不能——不可以。
郁启明也知道,裴致礼想问的东西多了去了,还有他想要替自己解释的——
上次他大概就想说了,结果因为隔着手机见了只狗,郁启明发了好大一顿脾气,现在回过头想想,裴致礼是真的冤得都没地方说了。
可是该忍着的,裴致礼也依旧忍了,忍到今天也没再提起。
现在他湳風喝了点酒,终于壮了点胆,却也只敢问一问他高考的事儿。
郁启明动了动手臂,示意裴致礼松松手:“捏疼我了。”
郁启明说疼,裴致礼霎时就松了手。
收回了右手,郁启明动了动手腕,讲:“你这不都已经猜出来了吗?”
裴致礼不说话,死死抿住嘴。
“就是你想的那样。”郁启明叹了口气:“高考前那会儿,出了点……意外,右手被人砸伤了,打了石膏右手没办法用,所以花了两周的时间训练了一下左手,勉强能用,就是速度跟不上。”
所以,高考失利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是什么?
是因为,郁启明是用的左手答题。
或许最难熬的日子真的已经过去了太久,郁启明本以为自己会克制不住自己心底的焦虑,然而事实上他没有,他语气轻松,甚至还带着丁点儿无奈的笑。
至于终于得到了答案的裴致礼——他那点表情实在太苦大仇深。
郁启明盯着裴致礼仔仔细细又看了会儿,真就觉得还是挺可爱的。
觉得可爱了,就没忍住,又上手去捧了捧他的脸。
“好了。”郁启明笑道:“公平一点,让我们交换答案。下午在陈博士办公室里,他说的那几句话具体是个什么意思,你也给我解释解释呗?”
裴致礼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压下了翻涌的情绪。
可是喉咙口依旧像是哽着什么异物,让他想要说话的时候,一时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郁启明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裴致礼的脸,催他:“给你机会呢。”
裴致礼轻轻咳了一声,眼眶有并不明显的红。
“Z市这个项目刚立的时候,你已经从法务部调出来,跟着钟遥山差不多满一年了。”
郁启明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钟遥山想把这一个项目摁到我回国了再启动,我说服了他,让他把这一块全权交给你去管。”
……嗯,拿几十个亿,专门给他刷资历了。
郁启明的牙齿轻轻碾过自己的唇肉,舌尖很快就尝到了细微的血腥气。
裴致礼侧过脸,把自己的脸轻轻埋进郁启明的手掌心。
他说:“……我有私心的。”
私心,做人谁能没有私心。郁启明问他:“什么私心?”
裴致礼声音带有一种故作平静的冷淡:“——我看到了你在群里发的旅游攻略。”
旅游攻略——哦,旅游攻略。
郁启明说:“哦,这个是之前做的了,他们问我哪儿好玩,我就顺手发群里了。”
之前做的。
之前什么时候做的。
给谁做的?
“在Z市这两年,你是很忙的吧,忙到没有时间休息,忙到没有时间回一趟S市——我就是想让你这么忙。”裴致礼顿了顿,又讲:“可你都这么忙了,却还有时间出去玩,郁启明,你怎么做到的?”
……。人太聪明敏锐也就这点不好,一个旅游攻略的PPT都能让他窥探到当年郁启明和另一个人生活的一角。
郁启明是很忙。
忙到脚不沾地,忙到和乔丰年晚上打个电话都超不过十分钟。
累,困,抽不出时间回一趟S市,和乔丰年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次面。
可乔丰年来了……他怎么都得抽出半天时间陪,第二天实在没办法,又怕他无聊,于是连夜给他做了个游玩攻略。
在当年给感情甚好、特地过来探望他,他却抽不出时间陪伴的男友做一份旅游攻略是什么过分的事情吗?
——不是。
那给同事们发了这一份旧日的攻略是什么过分的事情吗?
更不至于。
郁启明想来想去,觉得问题可能还是出在忘记把裴致礼踢出群这一点上。
老板应该要和员工保持距离。
工作时段里,邮件联系就可以了。
裴致礼等了很久也没等来郁启明出声,于是他微微抬起头,再一次重复问:“你为什么还能有时间呢?”
总归还是喝多了酒。不然怎么也不会这样挖根究底似地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