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也坠落(6)
郁启明揉眼皮的手微微一顿。
他嘴角的笑意缓缓收敛,被揉红了的眉眼显得很平静。
郁启明没有说话,许久,嗯了一声当作回答。
【作者有话说】
舍不得是真的。
不生气是假的。
第0005章
飞机落地S市的时候,时间刚过七点。
郁启明打开手机,看到了裴致礼的保镖周闵十五分钟前发来的微信。
他和司机老林其实提前了一个钟头到机场,只是没想到郁启明他们的航班居然提前飞抵S市
郁启明抽空回复周闵:到了。
周闵显然很惊讶,秒回过来一张猫猫抱头的震惊照。
接着马上补了一句:欢迎郁哥安全归来~
顿了顿,
他又补了一句:也欢迎裴总安全归来!!!
三个感叹号,渲染出的情绪浓烈又真诚。
郁启明回他:欢迎裴总不必发给我,请私发裴总。
周闵:……哦。
周闵:我不敢QAQ
周闵身高一米九,体重一百八十斤,是一位十足十的肉山壮汉。
如今这一位壮汉一边说不敢一边发QAQ卖萌。
这一份娇羞郁启明略微有些消受不起。
郁启明果断退出对话,滑动了一下对话框后,他点开置顶的一个头像,斟酌着回了四个字:提前到达。
红色的感叹号跳出来的时候依旧鲜艳到刺眼。
Ok,某些人似乎忘记了一些事情。
郁启明冷笑着收好了手机,转身替老板拿起了随身行李。
裴致礼正侧身站在一旁,微微弯腰向机窗外看去。
头顶灯光映照,让他的脸色显得有点苍白疲惫。
过去一年里他见到的裴致礼都是坚不可摧高高在上的形象,唯有这几日,坚不可摧被打碎,渐渐拼凑成了一个真实的人类。
裴致礼理所应当疲惫。
连轴转了差不多整整一周,还被母亲无理要求转飞巴黎只为了拿什么拼图,到了巴黎那晚估计也没怎么好好休息,手又受了伤。
因为临时行程有变,几场不能取消的会议全部改成线上,于是从巴黎上了飞机不久就开始开会。
飞行了差不多十二个小时,裴致礼一共参与了三场视频会议,三个会议中间休息不超过三十分钟。
说真的,除开第一场相对平和以外,剩下的两场几乎可以称得上腥风血雨。
尤其是最后一场视频会议,关乎到耀华集团医药发家的老厂房迁移改造问题,几位老资格的高管为了新厂选址吵得可谓天昏地暗。
会议途中,郁启明的脑子都被他们吼地嗡嗡作响。
因为身在飞机上,场地特殊,裴致礼几乎全程不说话,只是挂着耳机,目光凝视屏幕。
途中认真听的时候,手指会轻轻敲击扶手。在被吵到头疼的时候,他倒也依旧面色平静,只是坐姿调换,颇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每到这个时候,郁启明就有理由怀疑裴致礼压根就没走心地去听他们在吵什么。
隔着屏幕,里头几个人已经吵到风云变色,裴致礼却抬头朝着空姐要了一杯冰水,甚而还有空随口替郁启明也要了一杯。
郁启明喝了一大口,透心凉,心脏也在万里高空开始飘飘飘忽忽地飞扬。
临近结束,裴致礼三两句话摁下了一堆恨不得跳起来掀桌的功臣老将,表述的中心思想也是十分简洁:事情的确很重大,大家说的都在理,一时拿不出好方案,我们不妨过两天再提。
结束会议挂断视频的时候,郁启明看到捣完糨糊的裴总闭了闭眼睛,然后伸出手指,挤了挤眉心。
裴致礼应该也还在为了这个事情头大,是很难,客观上的难,掺和到里面的一个个辈分都高,轮到裴致礼开口闭口都得叫叔叔,裴董裴召南女士又是置身其外的态度,倒是让裴致礼一个人显得独木难支。
当然,郁启明也了然,关于此事,裴致礼的确尚未做决断。
脑子里过了一遍那几个厂房提案的选址,郁启明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唇。
或许,他年前还要跟着裴致礼再接连出差。
脑子里转了几圈公事,郁启明下了飞机,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S市的低温。
冷热交替,郁启明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走在他身侧的裴致礼看了他一眼,提醒他:“注意身体。”
郁启明拿出纸巾擦了擦鼻子,瓮声瓮气道:“谢谢裴总,您也是,伤口到时候要记得换药重新包扎。”
郁启明是下意识的客气,客气完也下意识朝着裴致礼那边瞄了一眼。
然后他就看到了裴致礼掌心那个蝴蝶结。
嗯……
违和感。
裴致礼这个人,说的好听一点,是一个精英气质十分突出的人。
其实字句再拿捏准确一点,应该说,裴致礼是一个浑身上下不自觉地透露出强烈阶级感的一个人,这种感觉甚而可以朝着“傲慢”这一个形容词上靠拢,这显然不是一个褒义词。
这种并不令人愉悦的感知在很大程度上不是裴致礼主观意愿上希望表露给外人的——只因他气质过分冷淡,他那一副样貌又格外贴合他的气质,外人理所当然地认为裴致礼有一种高不可攀的傲慢感。
当然……
他也的确……高不可攀。
冷淡矜贵高不可攀的裴致礼同他掌心那一个突兀的蝴蝶结一点也不搭。
郁启明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
来接他们的车子已经停在机场外,人高马大的周闵十分显眼。
走到车前,郁启明十分自然地伸手想替裴致礼开车门,却被对方的手挡了一下,郁启明微微一顿,又很自然地收回了手。
裴致礼并未多说什么,他自己开了车门上车。
站在一旁的周闵的目光迅速掠过郁启明,他咧嘴叫了一声郁哥。
郁启明也冲他笑了笑,绕过车身,打开车门,坐到了后排老板的旁边。
司机老林笑眯眯叫了声裴总,然后又同郁启明打了个招呼。
等周闵上了车,裴致礼开口道:“先送郁助。”
老林应了一声:“好勒,郁助,你是回北海路16号还是?”
郁启明怔了一下。
北海路16号是乔丰年的房子,是一座保存完善的法式老洋房。乔丰年的父母购置装修后,将它作为乔丰年十八岁的成年礼物送给他。
在郁启明大学毕业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乔丰年一直同住在北海路16号,直到前两年他贷款购置了一套二手房——即便如此,他也依旧几乎不怎么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原因有二。
一是,如果郁启明住回他的那一间陋室,那么不可避免的,他的通勤时间将会大大增加。
郁启明的性格向来和矫情无缘,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他不喜欢把宝贵的时间花费在无意义的事务上,如果住在北海路16号可以节省下来一个钟头的时间,他大可以把这一个钟头用来做比通勤更有意义的事情——譬如睡眠。
所以,郁启明为什么非要折腾自己?没有理由。
二则是,乔丰年这个人其实不太能忍耐郁启明的独立。
乔丰年的占有欲向来不讲道理,而郁启明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又对他过于纵容,如果郁启明在没有任何能够说服乔丰年的情况下住回自己的房子,那会惹来他好大一场脾气,届时又要吵架、冷战、再和好。
无论是吵架还是冷战,于郁启明而言,都是无意义又耗费心力的事情。
或许,和好也是。
和同一个人反反复复兜圈子是很累的事情,所以郁启明在很多时候尽量避免和乔丰年起争执。
这边老林问完了话,一时却没有得到郁启明的答案,他下意识往后视镜瞥了一眼。
没有看到郁启明的表情,却看到了老板正面色冷淡、目光沉郁地望着自己手掌心。
也不知道他手心里有个什么东西,要摆出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老林收回了目光,只当郁启明没听见,毫无压力地又问了一遍:“郁助,是去北海路16号么?”
裴致礼合拢手掌,目光落到车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