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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无名(51)

作者:诗无茶 时间:2024-07-12 09:34 标签:娱乐圈 校园 破镜重圆 年上

  温伏低声问:“你妈妈,去过云南吗?”
  “嗯?”
  “很久以前。”
  这话勾起了费薄林的回忆。
  十几年前,林远宜确实去过一趟云南,似乎是要去进货。那边有一种非常出名的酸枣糕,小孩子爱吃,当时戎州断了货,市场上又很抢手,恰好戎州离云南比较近,林远宜就坐着长途汽车去了。
  也是那次进货之后,林远宜回来就戴着这个佛牌吊坠。
  从费薄林有记忆起,这个佛牌就有一角缺失。
  温伏捧着佛牌,忽然小声说:“这是我的。”
  他顿了顿,仰起头,看着费薄林的眼睛:“是我送给她的。”
  -
  温伏的出生地是云南一个叫盐津的小县城。
  虽然比费薄林小一岁,可像是冥冥之中命中注定,他和费薄林一样,人生的变故也来自四岁那一年。
  早已模糊的记忆里,他的母亲是县里出了名的音乐老师,温伏脑海中所剩不多的关于她的碎片里,母亲似乎抱着他哭诉过自己的不幸。
  八十年代天赋异禀的小提琴天才,十几岁就远赴省会和首都参加各项比赛,本该有一个辉煌远大的前程,却被家里人安排跟镇上一事无成但凑得出八千块彩礼、连小学都没毕业的无为青年结婚,然后入职小学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副科教师。她的家中并非条件不好,只是他们怕她走得太远以后不肯认亲,就这么草草决定了她的终生大事。
  所以她给自己的孩子取名为“伏”。
  屈就安排,伏低命运。
  他诞生的那一刻就是母亲所有反抗的终结。
  母亲是不爱笑的,对温伏而言像冬天的太阳,阴郁而温暖,只有在一遍遍教他唱歌、拉琴,学习音符与五线谱时她的眼底会燃起一丝火焰。
  毫无疑问温伏继承了她的天赋,一次次稚嫩但完美的演奏中,母亲会不停地灌输他、像要在他的灵魂里刻上这句叮嘱:要好好读书,一定要好好读书,读书是唯一的出路,你要去更大的地方歌唱,能出去就不要再回来。
  父亲酗酒好赌,温伏在那个家中度过的童年初段,只要出现了叫“父亲”的男人,就永远没有安宁。
  四岁的夏天,一次喝醉后的争吵中,父亲砸了母亲的小提琴,还有那几个常年束之高阁的水晶奖杯。
  温伏躲在门后,父亲的背影和母亲绝望的眼神像一幅黑白默片定格在那年的回忆。
  不久后,母亲自杀了。
  她在自杀前的那个下午,给温伏戴上这个佛牌,再一次告诉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好好读书。
  接着就消失在门外那条路上,温伏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知道她一个晚上没有回家,又过了一天街上的人说在河里捞出一具女尸。
  除了黄昏时坐在窗边拉动小提琴的那个背影,这些就是温伏对母亲的所有印象。
  父亲甚至懒得负责母亲的葬礼,草草通知了娘家人就把母亲的尸体留在被打捞起的河岸边。
  母亲的棺材运上山那天,父亲不在。
  温伏趁机跑出家门,企图找到娘家送葬的队伍,跟上去看看母亲的墓碑立在何处。
  刚刚跨世纪的边境小镇治安混乱,正是人贩子猖獗的年代。
  温伏就这样把自己遗失在未名的路边。
  起初人贩子是把他卖给了乡下一户人家,可他不安分,到家的第一晚就翻窗翻墙跑了。
  人生地不熟的村子,他前脚跑出去,后脚撞上在别处休息的卖家。
  温伏被打了一顿,买家不要他了,人贩子只好退了钱,带着他去别的地方。
  去一处温伏就闹一处,每到一个地方他都把新家弄得鸡飞狗跳,慢慢地人贩子不卖他了,又舍不得放了他,干脆把他带在身边,贱养着,随时找机会把他卖出去。
  跟着人贩子没什么好日子,到了该上学的五岁,温伏还成天跟着对方到处游荡,一天一点剩饭咸菜,人贩子吃什么,他就跟在后边吃剩的。
  对方不担心他跑,温伏跑了连那两口吃不饱的饭菜咸菜都没有。
  有一次人贩子在街边打牌,温伏饿坏了,左看看右看看,从后墙爬进一家饭馆的厨房,伸手就往人家橱柜里偷吃的。
  污糟糟的手刚摸到食物,老板从前头进来,一看他在偷犯,二话不说先把手里的不锈钢菜钵往他头上砸过来。
  温伏被砸得耳朵里嗡嗡直响,等不及清醒,身体先反应过来,拔腿就跳上窗子往外逃,一边眼冒金星一边跑,没跑两步就被人逮到,店里的厨子左右开弓扇了他两耳刮子,扇得温伏鼻血长流,店家让他滚了。
  听到动静赶来的人贩子瞧见这一幕,回家又把他收拾一顿,心里却冒出个主意。
  没过几天,人贩子和他在一个户口簿上,成了他的养父。
  温伏开始被指使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偷东西。
  起先是去超市偷一些贵重物品,然后是去某些单位的车库偷电瓶车里的电瓶。
  他是小孩子,反应快,速度也快,偷东西被发现了随便找个洞钻出去就能逃,即便被人逮住,也不过是打一顿,对那位养父而言不痛不痒。
  最重要的是,就算温伏被扭送去公安局派出所,也会因为年纪小被口头训斥一顿就让养父带回去。
  温伏个子小,可以钻各种各样的墙洞,养父为了不让他长得太快,喂他吃的越来越少。
  六岁了,温伏还跟四五岁的孩子一样高,不读书,还在到处翻窗钻洞,被训练成了专门的扒手。
  可偷东西被人逮住的滋味并不好过,温伏被派去盗取的东西,小到几百,大到上千,被人逮住无非三个下场:若失窃的是女士,大多数情况他只会被教育一通,遇上好心的,只要他归还了东西,她们见他可怜,还会给他一些钱;可遇上男人,总逃不过先劈头盖脸几巴掌。
  时间久了,他倒乐意被送去公安局。至少警察讲文明,不打人。
  可养父不乐意。
  干过人贩子的哪乐意随时见警察。
  温伏每被送去一次派出所,养父把他领回去,他就要挨一顿打和一天饿。
  那次温伏饿得受不了,养父又要他去偷一家单位的电瓶,并扬言再被逮住就让他等死。
  温伏饿得两眼发白地出去,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次只有死了。
  他跑不动,去偷东西必然被抓,一旦去了派出所,养父知道还是个打。
  天气下起雨来。
  温伏路过河边,看到桥下有一根柱子和桥底之间断了一截。
  他慢慢走过去,午后的河岸没人散步,温伏翻过栏杆,钻到那处断裂的空间,把自己蜷成一团,抱着膝盖窝在桥下。
  雨越下越大。
  有人经过河边,发现了他。
  温伏从上一阵饥饿中缓过神来时,才察觉河水涨潮了,就快漫到他的脚下。
  如果不尽早出去,他会被淹死在这里。
  然后他试着用钻进来的姿势爬出去,可是被卡住了。
  他的头顶着桥底,喉咙下就是膝盖,整个脊背以一种无法改变的角度佝偻着,浑身上下只有一双手还能动。
  河水波动着打湿了他的脚,温伏意识到自己在下面待得太久,身体已经麻木。
  而那么久的时间还没回去,养父必定会出来找他,找到他就会把他往死里打。
  温伏奋力把手伸出去,抓住头顶的桥底边缘,试图借力让自己有一点可以往外探的空隙。
  头皮在粗糙的水泥面上摩擦着,温伏痛得龇牙咧嘴,几乎以为自己整个头顶的皮肤都被剐了下来。
  “扑通”一声,他从那个空间了挣扎出去,掉进了河里。
  六岁的温伏还没学会游泳。
  他发了疯地在水里扑腾,想要发出一些喊叫,可是一张嘴就有无数河水灌进喉咙。
  脖子上那个长长的佛牌漂了出来,在温伏的动作间不知撞到什么东西,撞掉了一个角。
  我要死了。他看着佛牌这样想。
  这次真的要死了。
  灭顶的窒息感淹没而来,温伏渐渐停止摆动,就在河水快要灌入鼻腔时,有一股力量从腰部环住他,把他往上送。
  温伏在一个窄瘦而温暖的怀抱里浮浮沉沉,模模糊糊中吐了许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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