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63)

　　“那会不会很累？”
　　“肯定会啊，所以呢，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颜星逸坐直了些：“什么忙？”
　　“每天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如果有不开心的事，第一时间跟我说，好好爱自己，还有，”方明熙把桌上的银行卡拿起来，放进颜星逸的手中，缓声道，“好好爱我。”
　　“可以吗？”
　　颜星逸神色怔愣地握着银行卡，送出去时明明是一张轻飘飘的卡片，此时却让人感觉沉甸甸的。
　　心底升起一股亲吻方明熙的冲动，可四周人声鼎沸，颜星逸只好握起方明熙的手，学着对方，微微侧过头，虔诚地吻了一下食指上的痣。
　　“好，我答应你。”他回答道。
　　方明熙露出满意的神情，忽然又道：“对了，我还有问一个问题。”
　　“嗯？”
　　方明熙在他手中的银行卡敲了一下，唇角的笑变得有些坏：“阿逸，你刚才是在跟我求婚吗？”
　　“……！”
　　颜星逸刚刚一心只想着让方明熙离开天传，如今被提醒，才意识到上交工资卡这个行为的意味，还有自己说的那些话又代表着什么。
　　“我，那个……我，我其实……”
　　他语无伦次，抬手捂住通红的脸颊，不知该如何解释，回答不是，又怕方明熙不高兴，要是回答是，他们这才交往几个小时，方明熙会不会觉得他太轻浮啊？
　　响亮的来电铃声在此时犹如天籁，颜星逸一把捞起桌面上的手机，飞快站起身来：“我去接个电话！”
　　方明熙望着那个几近落荒而逃的背影，缓缓敛起唇边的笑意。
　　他垂下眼眸，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指节，随后抬起手，偷偷地颜星逸吻过的那颗痣上亲了一下。
　　方明熙撒了两个小小的谎。
　　如同颜星逸料想的一样，方明熙对天传提不起多少兴趣。依他看来，方知新那个位置让肖敬青，或者肖钦宇来坐，也未尝不可。
　　而且，要是肖钦宇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方明熙时常幸灾乐祸地想，方知新的脸色一定会特别好看。
　　第二个谎是，方明熙与他自己所说的相反，他其实在企业管理和商业上拥有颇高的天赋，在出外留学的期间，差些就成立了属于自己的公司。
　　他本应当如同方知新期待的一样，按部就班地留学，开一家小公司练手，毕业后回家继承家业。直到那一天，他刚下飞机，兴致冲冲地拎着特地从国外买来的零食，回到熟悉的居民楼，打开门却看到独自倒在客厅的老人。
　　医生告诉他，是胃癌晚期。
　　这个消息对方明熙而言犹如晴天霹雳。
　　从方明熙记事开始，方知新便因为工作没空管他，而他的母亲则因为病痛缠身管不了他，因此，他记忆里的每一处几乎都有祖父的身影。
　　自小到大，无论是开学和毕业，还是家长会，几乎所有人生中重要的时刻，陪在方明熙身边的总是他的祖父。即使到了这个年龄，方明熙仍旧记得，有那么一回，他惹得方知新勃然大怒，被木棍抽得几乎站不起来，及时出现把他带走的，也是他的祖父。
　　在方明熙的眼里，他的祖父并非年近古稀的老人，而是世界上唯一能对抗方知新的神兵，是能将他拯救出这个家的英雄。
　　他代替了父亲的位置，却又重于父亲。
　　方明熙回忆中的祖父虽然性格有些执拗，但幽默随和，最喜欢的事是带着方明熙钻进大街小巷里，追随着香气找到那些藏在各处角落的铺子，有时候买到的是热腾腾的烤肠，有时候是冰凉的糖水，然后两个人拎着大袋小袋，躲在旧书店的角落里吃个痛快。
　　在那之后，他们往往因为晚上吃不下饭而被祖母数落，而祖父会在这时变魔术一般拿出特地留给祖母那一份，在大多数时候，祖母都是笑骂几句，转而和祖父聊起他带回来那份小吃的味道。
　　方明熙那时候总觉得，自己吃的不是晚饭，是狗粮。
　　仔细回忆起来，那已经是方明熙年少时最幸福的时光。
　　然而他当时毫无自觉，只顾着和方知新作对，每日除了逃课就是打架，考试永远倒数，试图通过激怒方知新获得快意，却没意识到自己伤害的是爱他的人。
　　中考前一个月的某天，方明熙再次因为打架被叫了家长，这一回要比以往要严重得多，对方被送进了医院，家长在派出所大吵大闹，放话一定要将方明熙送进看守所。
　　事发地没有监控，即便闹到了派出所，这件事的起因和经过也难以在短时间内调查清楚，而作为唯一一个能够说话的知情人，无论班主任如何询问，满身血污与伤痕的方明熙却始终保持了沉默。
　　由于他在打架这一方面早已是惯犯，即便班主任觉得方明熙态度奇怪，但既然追问不出来，她便以为与之前那几次没什么区别，也就没有寻根究底。
　　那天方明熙的祖父来得格外迟，那对父母见方明熙的家长一直不出现，言辞也越发难听，连派出所的民警都听得忍不住出声制止，可他们却拎出受害人的身份来反驳，转头又骂方明熙，怕不是有娘生没娘养。
　　对着两张与他们的孩子恶心得如出一辙的嘴脸，方明熙忍无可忍，差些想要出手时，一只皮肤略皱的手拦住了他。
　　他第一次看到这副模样的祖父，衣服是皱的，神色间满是疲惫与焦急，也许是太久没有染发，缕缕白丝蔓延在鬓边，背不知何时已经弯了，显得有些佝偻。
　　方明熙忽然意识到，他的英雄也终有一日会走向迟暮。
　　他望着祖父垂着头，为自己的姗姗来迟向那对无理取闹的男女道歉，心底终于升起了一阵无措。
　　祖父从头到尾都没有责备过方明熙一句，只是在带他离开时，祖父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一下，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后来方明熙才知道，那日早上，他的祖母昏倒在家，被送进了ICU。
　　方明熙以为自己久违地做对了一件事，可事实上，他错得比想象中离谱。
　　作者有话说：
　　骚里，我也吃小烧烤去了，晚了点


第53章 老人
　　最终摆平这件事的是方知新。
　　他自然有办法知悉所有的来龙去脉，当了解一切后，他对方明熙的评价只有两个字：愚蠢。
　　方明熙本想反驳他，想起祖父的脸，话又哽在了喉咙。
　　他再没有打过架，每日在祖父家和学校三点一线，成绩突飞猛进，要不是只有一个月，他也许能考上市内知名的重点中学。
　　方明熙却觉得现在这个分数十分合适，拒绝他爹的打点，毅然选择了离祖父家最近的一家高中。
　　他的祖母终究没能熬到方明熙上大学的那一天，在被病魔缠身两年后撒手人寰。
　　在她去世那一日，方明熙眼睁睁地看着祖父一夜苍老了十岁。
　　那时的他已经成为了人人称道的好学生，优异得令人侧目，那些关于过去的流言逐渐消散，成为他改过自新的印证，数不清的奖状与证书被方明熙带回家中，又被祖父贴上主卧的墙壁。
　　方明熙曾问过他，若是自己初中也像现在这般，他是不是会更高兴。
　　“哎，我这墙哪里能贴得了这么多奖状呀？”祖父说着，抬手揉了揉方明熙的头发，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西西啊，人要往前看。”
　　方明熙便再也没有提过初中的一切。
　　说来也奇怪，自从方明熙转性以后，一切似乎都在好转，就连他母亲的身体好了许多。而在母亲、祖父、还有庄文乐的努力之下，他和方知新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方明熙很难得听进了他父亲的话，答应出国留学。
　　可这也成了方明熙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他自得知祖父的病情以后，便一直呆坐在病床边，陷入深深的自责——假如自己没有出国，也许就不会等到晚期，才发现祖父的病。
　　那日最先到的是方明熙的姑姑和肖敬青，然后是他的母亲，还有庄文乐，方知新有一个很重要的会，以至于一时赶不过来。
　　方明熙也不知道是什么会，竟能比自己亲爹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