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17)

　　颜星逸捧着热水杯，一脸歉意：“对不起。”
　　道歉很快，但下次还敢。
　　方明熙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做什么，我是怕你太难受。”
　　吹风机有点旧，但功率很大，呼呼作响，热风扑在后脑勺上，暖洋洋的。方明熙动作轻柔，手指穿过尚未干透的发根，又酥又麻的感觉让颜星逸忍不住眯起眼睛。
　　体温计响起滴滴的提示音，颜星逸这次的发烧来势汹汹，数字竟直奔39。
　　方明熙翻出一盒抗病毒口服液，拆了两瓶，插上吸管递到颜星逸面前，后者不太想接，十分抗拒。方明熙只得哄他：“喝完给你吃糖。”
　　颜星逸勉强受用，把两根吸管一起送进口中，液体又甜又苦，味道难以评价，怪得他皱起五官，匆忙喝了一口水，才把它彻底咽下。
　　方明熙的确遵守诺言，刚放下空药瓶，一颗瑞士糖就被塞进颜星逸的掌心，还是他最喜欢的草莓味。
　　他把糖放进嘴里，不舍得嚼，便把糖藏在右腮，一下又一下地舔，披着小乌龟被子，看方明熙来来回回地忙活。
　　方明熙好会照顾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的。颜星逸把快要舔没的糖挪到左边去，酸溜溜地想。
　　“我爷爷生病的时候，是我当的护工。”方明熙听见他的嘟囔，又气又想笑，“别想了，快睡觉。”
　　颜星逸不酸了，心里跟嘴里一样甜滋滋的，“哦”了一声，倒在枕头上。
　　他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结果刚躺下，几天积攒下来的疲惫一并涌上来，眼皮沉重得睁不开。
　　这一觉睡到了半夜。颜星逸醒来时，方明熙竟还坐在床边。
　　他正在看放在桌角的一本书，模样很认真，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犹如雕塑。也许是怕吵到颜星逸，每每翻页，他都会特意把书页往下压一点，动作极轻。他的右手尾指还和颜星逸的勾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先勾上的。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颜星逸还想偷偷欣赏一阵方明熙的侧颜呢，结果手一动，方明熙就看过来了。
　　“醒了？喝口水吧？”
　　“嗯。”
　　方明熙松开手，起身去给他倒热水，颜星逸有些惋惜地弯了下空荡荡的尾指。
　　颜星逸的烧还没完全退去。即便出了一身汗，体温也依旧在38度附近徘徊。方明熙让他再睡一阵，可颜星逸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窝在被窝里盯着方明熙看。
　　“不想睡觉，那想干什么？”方明熙被看得书也看不进去，侧头望向颜星逸，“先说好，不许玩手机。”
　　颜星逸眨了眨眼，脑子一抽，说：“那，那能不能聊个一块钱？”
　　方明熙扬起眉，把书一盖：“行吧，想聊什么？”
　　颜星逸想了一下：“我之前听陈妍说，你不想装修书店。”
　　“哦……”方明熙拖着长音，“所以你是觉得自己那天说错话了，才这么躲我？”
　　颜星逸眼神乱瞟：“我没有躲你啊。”
　　方明熙隔着被子戳了戳他的手臂：“我要澄清啊，我可没有这么说过，下次别瞎听他们的，直接问我。”
　　“哦。”颜星逸想到自己之前的举动，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往被子里缩了缩，“那你怎么之前都不装修，现在又改主意了？”
　　其实方明熙也说不清楚原因，让他下定决心的理由是多方面的，也许是因为他爷爷曾经说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的书店始终是要改头换面的。也许是因为有人说他不务正业，净会守着一个根本没人光顾的破书店。也许是……因为有只小猫打喷嚏打到鼻尖红红，看上去格外可怜。
　　他三言两语说不清，于是含糊道：“原因太多了，不好说。”
　　“好吧。”颜星逸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你这书店是什么时候开的？”
　　“那不记得，可能有个二十几年了吧，我初中搬过来那会就已经有了，比我年纪还大。”
　　“噢。你在这边上初中？”
　　“对啊。学校就在那个……”方明熙比划了一下，“公交站那边，有条河，沿着走就到了。”
　　颜星逸压根不知道在哪，但还是很给面子地点点头：“你在初中是什么样的啊？”
　　方明熙眯着眼睛回想了一下：“不怎么样，是老师很头疼的类型。”
　　颜星逸：“？”
　　“就逃课，打架，抽烟，喝酒，不交作业，考试还作弊。”方明熙见颜星逸一脸呆愣，忍不住逗他，“怎么，吓到了？”
　　“没有啊。”颜星逸只是分神想象了一下方明熙打架的样子，咂摸了一下，感觉好像还挺帅的，语气可惜又羡慕，“好酷，我都没试过逃课跟打架。”
　　除去某些不愿回首的记忆，颜星逸的学生时代就是一个纯粹的好学生模板，别人家的孩子标准版。
　　“有什么好试的，都不是好事，没试过最好。”
　　“唔，可是……”颜星逸想起方明熙房间里贴的奖状，“你不是三好学生吗？”
　　方明熙没想到他那时候还留意到了这个，轻咳一声：“你怎么在别人房间乱看？”
　　颜星逸好委屈：“它就挂在那啊，一眼就看到了。”
　　方明熙只好解释：“那是高中的，高中改邪归正了。”
　　颜星逸想起第一次和方明熙见面的场景。对方阳光又礼貌，见了谁嘴都很甜，路过的护士都得夸一句，身上也从不见伤，闻不到烟味，确实不像是老师会头疼的学生。
　　“噢，那你初中干了这么多，就没有，咳咳，谈恋爱吗？”
　　颜星逸图穷匕见。他还觉得自己挺有道理，方明熙这都快数遍了，也没提到早恋，他记得以前中学时期，就算不是坏学生，也会偷偷谈几个对象吧。
　　谁料方明熙竟苦思冥想，半晌，有些尴尬地挠了下脸颊：“没有。”
　　这属实触及他的盲区，方明熙在这方面就是一片干涸的荒漠。他在中学时期就发现了自己的性向与旁人不同，本着不能祸害别人的想法，所有跟他表白的女生都被他拒绝了。至于喜欢他的男生，他也没有特别动心的，耽误别人的青春是特别可恶的作法，于是他也拒绝了。虽然方明熙当时跟个刺头似的，可他在感情上的拒绝始终都很温柔，后来初中的同学都在背地里叫他温柔一刀。
　　跟方明熙表白，不仅能体会初恋的感觉，也能体会被初恋捅一刀的感觉。
　　后来上了高中，他忙着当好学生，还要医院跟学校两头跑，顾得上成绩就不错了，谁还想早恋。
　　方明熙在大学倒是谈过一两个男朋友。第一任算是和平分手，对方给他写了一篇千字小作文，大概意思是说，方明熙确实很好，对他也很好，但问题是他对谁都很好，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比起自己，方明熙更爱学校南门那只流浪猫。
　　方明熙明明反省过了，结果第二任也持续不到三个月。分手的时候闹得比较难看，吵了一大架，起因是对方非要问方明熙，如果自己死了，他愿不愿意陪自己殉情。
　　这对于不到三个月的恋情来说是有点超前的，方明熙也没正面回答，毕竟承诺并不是能随便给的东西。可能正因为他的模糊，对方不依不饶，最后方明熙被烦得要命，脑海里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嘴巴跟脑子分开行动，竟脱口而出：“我已经跟别人约好了！”
　　这话十分伤人，下场自然是被狠狠揍了一顿，方明熙挺懊恼的，也没还手，最后一拍两散。
　　再之后就没有了。
　　很多人自从离开大学以后，认识新朋友的方式少之又少，人际关系的拓展基本只来源于公司同事，联系方式里装的就是新同事，旧同事，还有老同学。像方明熙这种自由职业者，书店没几个客人，也就探店的时候能认识一两个新朋友，大多都是家庭事业十分安稳的店主，开展一段恋爱关系是很难很难的事情。
　　于是又有很多人会选择相亲，这不失为一种给通讯录注入新鲜血液的方式。两个陌生人见面吃个饭，先聊工作，再聊住房，然后聊聊下一代，聊得不行拉倒，聊得可以，凑合再继续往下聊聊，感觉还不错，就能走进婚姻殿堂。更有甚者，聊三个小时，就可以掏出户口本去民政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