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心(10)
身处在漩涡中心,意识却只能懵懂地游走在边缘,笨拙地依靠感知临颂今施舍的情绪信息来感知这个未来陌生的世界。
伤口刺痛的存在感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乐观的面具也碎了一地,潜意识藏起来的委屈悲观转瞬汹涌得让他有些承受不住。
装的若无其事,安慰自己一切可以慢慢来,刻意忽略不喜欢的地方,把什么都使劲往好了想,一点甜头也要努力放大。
都是硬撑的,装的,假的。
他其实难过得不行,害怕得不行。
害怕自己会一直这么不清不楚下去,害怕临颂今对他的态度永远不会好转,害怕在陌生的未来连唯一依靠的人都会彻底离开他。
那可是今今啊,他怎么可能接受一直和他做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从最亲密到最疏离,从毫无保留到如履薄冰,这跟往他身上划拉一刀后硬生生将伤口撕开有什么区别。
只是太明白自己的束手无措,所以一直忍着,忍着,忍到现在忍不住,眼泪不嫌事大地追过来凑热闹,总想着往眼眶外面掉。
可是他不想在这个临颂今面前掉眼泪。
小宁同学会表达出来的脆弱时间很短暂,这就让他的脆弱显得特别扎实,连神经末梢都敏感。
如果在这个时候让他看见今今对他的脆弱冷眼旁观,他真的会自闭到阴沟里。
宁初的伤口不少,临颂今的棉签换了一根又一根,仔细让药水覆盖到每一处,却始终不曾抬头看宁初一眼。
宁初皮肤太白了,痛觉神经又较一般人更敏感些,一点小磕小碰都会在他身上痛感放大,眼周一圈的浅红又会特别明显,可怜巴巴的。
可他现在一点也不想面对这样一双可怜巴巴又充满无辜的眼睛。
他再度扔掉用过的棉签,换了根新的,用洁白的棉丝去沾上黄色药水。
正当他靠近伤口时,宁初一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打乱了他全部节奏。
他忽然俯身用力抱住了他。
身体在被贴近时自动陷入僵化,将沾了药水的棉签迅速拿离宁初已经是他下意识的动作。
搂在肩上的重量轻得可怜,他们脑袋贴着脑袋,距离亲昵。
临颂今听见自己失去规律的心跳声从胸腔传来,一声盖过一声。
扑通,扑通,扑通。
好似在嘲笑他自欺欺人的逃避,和注定徒劳无功的挣扎。
宁初抱他抱得很紧,生怕自己会被推开。
他听见他闷着嗓子说:“太疼了。”
鼻音很重,没头没尾,但临颂今听懂了,大概也只有他能听懂
——太疼了,你先给我抱着缓一下。
靠逃避与不甘砌成的堤坝在几度摇摇欲坠后终于轰然倒塌。
临颂今厌恶自己几近犯贱的执念,却控制不住一而再地向它妥协屈服。
重逢时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打从一开始起,就是他在妄想着如果宁初能对他低一下头,哪怕只是给他一个示弱的眼神,他都可以既往不咎,当一切从未发生。
从一开始,好赖都放不下的那个人就是他。
棉签折断在手里,他终于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生硬不堪地维持自己最后的脸面:
“哪里,手上还是腿上。”
第7章
宁初总觉得自己睡不醒,好像在过去几年里欠下好多觉等着他补回来。
晚上睡,早上睡,下午睡,晚上又睡。
隔日起来依旧晚点,没有早晨的一天总感觉格外短暂。
昨夜他把自己藏在被窝里淌着眼泪花睡着,自然醒时又是天光大亮,脸上干得扯得脸皮疼。
收拾好走出房间,却没再看见临颂今的身影,只有一个陌生的阿姨在厨房忙碌,听见脚步声了,对方回头笑着跟他打招呼。
小宁同学一向对这种亲切的善意毫无抵抗力,条件反射扬起灿烂笑容刚想招呼回去。
对方却忽然皱起眉,擦擦手从厨房出来:“怎么也就小一段时间没见,又瘦啦?”
宁初一愣,头顶问号:“啊?您是?”
陈姨无奈:“这么快就把陈姨忘了?”
陈姨?
宁初在大脑里精准搜索了一下,没有相关记忆。
于是指指自己脑袋,老老实实解释:“阿姨不好意思啊,我前几天撞到脑袋,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陈姨啊了一声,神色紧张:“撞了脑袋?那严不严重啊,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宁初想了想:“应该没有吧,就是恢复会比较慢。”
“哎,那就行。”
陈姨端详着他的脸色,很快重新露出笑容:“把不开心的事忘了也好,看着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不开心的事?
宁初心念一动,眼珠一转,试探地询问:“您是指的哪一件?”
陈姨摆摆手:“这我哪儿知道,我之前来也是做了饭就走,临先生守着你,你很少说话。”
以为能问出什么,宁初不免失望:“好吧,那今......临先生呢?”
“上班去了呀。”
快中午了,陈姨回厨房接着准备午餐:“不过之前每次来时临先生都在,我还以为临先生不用去公司上班咧。”
虽然最想知道的问不出来,但本着能多了解一点是一点的心思,他亦步亦趋跟着陈姨进了厨房。
从陈姨口中得知,她是临颂今之前一段时间雇来转负责做饭的,对厨艺非常精通,八大菜系都会点不说,偶尔连国外的菜都能来上几道。
临颂今给出的报酬很高,同等的要求也很高,她当时和其他应聘者单纯以为是有钱人图个口福享乐,来了之后才发现并不是那样。
“你胃口不好,什么也吃不下去,临先生就让我每天换着花样地做,清淡的重口的,辣的或者不辣的,什么都行,只要别重样。”
“不过效果不好,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你吃饭,但是下顿饭点我再过来时,桌子上菜几乎没动,或者打翻在地上,你还是坐在沙发上盯着窗外面发呆。”
陈姨说他们之前是不住在这里的,他们住在郊区一个很有名的富人别墅区,而且住了很久,尽管宁初对这些没有哪怕一丁点印象。
还有在别墅区时,宁初的情况已经不好了。
他几乎不说话,至少在陈姨看来是这样,一天里不吭一声是常事。
不睡觉时,他就坐在窗前的沙发上发呆,或者是眼神空洞地往外看,而临颂今几乎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不夸张,是真的一步也不敢离开。
陈姨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们两个都不说话,也不会有任何交流,但她能明显从宁初的状态知道他身体有问题。
又或者不只是身体上。
“我有个远方侄儿,之前快中考了,他爸妈就逼他逼得特别紧,还总说什么你考不上就是没出息就是丢我们脸,最后把孩子逼出了抑郁症。”
“你那会儿的状态就我那侄儿很像,而且还要严重很多,连眼神都不对了,老感觉一个没人看着,你就要往楼下跳。”
“你看你现在这样就好多了,做人嘛,就要健健康康的活,快快乐乐的活,我本来还奇怪呢,临先生怎么会放心把你留在家里自己去上班......”
陈姨说的都是宁初和临颂今关系变化之后的事,尽管原因一点没有涉及,但宁初依靠联系之前临颂今的只字片语飞快提取出了许多信息。
陈姨说担心一个看不住他就会往下跳,而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已经跳过了。
见面时,临颂今第一句就是质问他是不是这么高也想往下跳,言下之意很可能就是他在楼层不高的别墅区跳过,保不准脑子就是在那个时候摔出毛病的。
要真是这样,一身的伤也有了解释。
而让他做出这种极端行为的原因正如陈姨所说,他很可能是患了抑郁症,并且已经严重到了有很强烈的自杀倾向。
不过别墅区二楼的房子,靠跳楼自杀成功的概率明显低于他高考考不上萱大。
他不觉得抑郁症会拉低自己的智商,所以那一次跳楼很可能不是为了自杀,而是为了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