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102)
“天咁冻,多穿点就好。细祁生唔会察觉的。”
“Merlin,陪我去买新衫。”
从十一月的第一场雪开始,直到四月冰雪彻底融化,俄罗斯在整整六个月的时间里被覆盖在冰雪之下。莫斯科极端气象十分频繁。12月会开始漫长的冰雪消融期,降雪量大,冬季长而天气阴暗。
耶路撒冷的冬日并不算温暖,多少给了祁修霖一点微薄的过度。仔细洗漱过后,祁修霖的外表已经毫无刚刚守丧七日的痕迹,但唯有他自己发生的一切永不会消失。他同厉卓航之间,已经有了某种不可分割的联系,而即将见到厉卓桓的期盼与担忧滋扰了整个飞行旅程,纷扰复杂,无从言说。
俄罗斯航空只会早到,绝不误点。厉卓桓的车已经在机场等祁修霖落机,保温杯里有他特意准备的热咖啡。等到时间差唔多的时候,厉卓桓甚至落车去等。焦急地拿着保温杯,目光凝望看着祁修霖会走来的地方。
终于,厉卓桓见到祁修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厉卓桓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系如此熟悉又陌生。
远远张开双臂,厉卓桓给了祁修霖一个温柔的拥抱。或许系黑色大衣的关系,或许系手套带来的阻碍感,厉卓桓觉得他的小朋友长大了好多。同样的感觉也在同一时间挤压着祁修霖的心脏。在厚厚的的衣衫之下,厉卓桓过于削薄的身体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随时会消失在拥抱之中。
上了车,厉卓桓将手里的保温杯递给祁修霖,问道:
“冻唔冻?”
“还好。”
“雪刚刚停了,不过一阵应该还会再落的。”
厉卓桓讲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避开了祁修霖的凝望。看着厉卓桓望着窗外的苍白侧面,祁修霖忽然觉得他真正属于这片土地,圣洁,光明。
饮了啖温度刚刚好的热咖啡,祁修霖忽然问道:
“你要带我去边到玩?”
祁修霖的「诈聋扮哑」给了厉卓桓些许的安全感,让他终于缓缓转过面庞,再次同祁修霖对视。见还未听到回答,祁修霖皱眉道:
“唔好同我讲只系游车河?”
祁修霖皱眉的表情,他骄傲的语气,无一不在厉卓桓的心里轻轻拨动。让他想起当年曾让自己怦然心动,爱得小心翼翼的完美少年。
“Вернисаж в Измайлово - Блошиный рынок.”
“蚂蚁?”
厉卓桓一时冇反应过来祁修霖的意思,直到他意识到他刚刚讲的说话里,有一个词同俄文「蚂蚁」的发音好似。厉卓桓笑着牵起祁修霖的手,同他解释道:
“系一个好有意思的跳蚤市场,我细个时候最钟意去的地方。”
“你再念下啦!”
“Вернисаж в Измайлово - Блошиный рынок.”
“半句半句先!”
“你笨!”
“从未有人话我笨!”
“呐,再听一次。我讲慢点……”厉卓桓用带着手套的手抚摸着祁修霖的面颊,将他的唇轻启,“Вернисаж в Измайлово - Блошиный рынок.”
吻着祁修霖的嘴唇,只系嘴唇,厉卓桓缓慢地讲着他的母语。俄文复杂,性感的读音在彼此摩挲的双唇带来同样频率的振动。意识到Merlin同司机还在前边,祁修霖瞬间红了面,却又唔舍得推开厉卓桓。祁修霖的腼腆同温顺在厉卓桓的心里泛起层层叠叠的,不断涌现的爱意。慢慢停止这个绵长的吻,厉卓桓却并未远离。
汽车走过一个隧道,厉卓桓近在眼前的,缓慢颤动着的瑰丽眼眸在路灯交替的照射下忽明忽暗,犹如似天使不断舞动的双翼。唔知系边个先继续的亲吻,然后延绵地,不断地一吻又一吻。直到汽车开出隧道,又见一片纯净的白。
“唔怕丑了?嗯?”
今次轮到祁修霖躲避厉卓桓的目光,忍住笑意转头看着窗外继续饮他的咖啡。厉卓桓靠向祁修霖,挨着他,拥着他。同祁修霖无声地望着同一窗风景,甚至学着祁修霖呼吸的节奏,让自己成为了他身体的某一部分。
汽车在一个由红顶镂空矮墙作为围栏的长桥边。路上的积雪同墙体的白融为一体,将中间一排墨绿色的路灯显得更具风情。长桥的身后系一整片联排的俄式小木屋,同样系白墙,却有着色彩鲜艳的各色屋顶,高低错落,宛若童话世界。
侧头看着祁修霖满眼的欣喜,厉卓桓双手插袋转身倒走着看向身后的Merlin,讲道:
“Merlin,帮我们影张相。”
介于俄罗斯的风俗,厉卓桓只系双手插袋地站在祁修霖的身边,甚至冇同他站得太近。一张标准的游客照被Merlin的手机记录下来,厉卓桓又讲道:
“多几张啦!”
“Merlin慢点!”
祁修霖从“3”开始倒计时,然后最后一秒的时候,祁修霖喊了声厉卓桓的名,在他侧头的时候扣紧他的后颈吻向他。
“违法的!要罚款的!”
“几多钱?”
祁修霖的话让两人不约而同的笑出声。重新并肩面向「童话世界」,厉卓桓同祁修霖解释道:
“如果刚刚系在学校附近,或者儿童多的地方,你就会被警察叔叔关15日监禁的!”
“咁严重的!”
“系咯!”
“你吓到我,买个礼物安慰我!”
“你亲我,应该你买!”
祁修霖拉着厉卓桓的衣袖,将他带到一个卖俄罗斯套娃的铺面。拿起台面上一个白色底色的套娃摆在厉卓桓的身旁对比了一下,祁修霖讲道:
“呢个同你好似,几靓!买呢个给你!”
“你买俄罗斯套娃给一个俄罗斯人?”
“做乜,又犯法?”
“冇犯法。但你有冇钱啊?小朋友!”
终于轮到祁修霖语塞,悻悻地将手里的套娃乖乖放回原位。见某位小朋友冇移开脚步的意思,厉卓桓只好用俄文同老板讲话,给钱买嘢。陈列着的一组套娃中最细嗰个被老板拿给厉卓桓,然后其他的再一个个叠起。
“Мое сердце.【我的心脏】”厉卓桓摊开祁修霖的掌心,将手里的玩偶放入其中,让他握紧,“Это тебе.【送给你】”。
掩藏的,压抑的,时不时从伺机逃逸出的哀伤在祁修霖紧握的指尖无声地恸哭。低头将玩偶放入大衣的口袋,祁修霖用手指轻拭了下鼻尖,将他红了的眼尾怪责于莫斯科寒冷的天气。
“好冻,你只知道自己戴手套!”
“分一只你!”
厉卓桓将自己右手的手套脱下,却在听见他讲自己孤寒鬼【小气鬼】的时候,唤醒了左手掌心尚未愈合的刺痛。一边低头帮祁修霖带上残留着他体温的手套,厉卓桓点头轻笑道:
“系!我认。”
不约而同回避的瞬间里,犹如蚕蛹般束缚着二人的苦楚随着眼前新鲜的话题在短期间内被再度压下。厉卓桓带着祁修霖看着俄罗斯版圣诞老人和雪姑娘的小木偶,问他记唔记得他曾经讲过的故事。甜蜜的字里行间里,避忌的情绪始终在寻找空隙要再度兴起。如同骤雨前电闪与雷鸣般的交替。
纷飞的白雪如约而至,轻舞飘摇。二人再次走到先前的长桥时,整个路面已经又重新蒙上一层不算薄的积雪。厉卓桓伸手接起一片雪花,手套延缓了雪花的衰老,可以在融化前看清雪子独一无二的轮廓。
“想唔想玩雪?”
“嗯?”
厉卓桓并未揭晓答案。带着祁修霖重新上了车,厉卓桓同司机讲了几句俄文。痛苦的,藏而不露的倒数计时将来时的缱绻旖旎吹散得无影踪的同时,给厉卓桓的前额添上一层病态的灰白色。此刻祁修霖先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病态的容貌表现出的,不得不屈服于命运般的献祭感。
不愿让这种残酷的美丽占据上风,祁修霖转过头。透过车窗仰头望着天空,天灰蒙蒙的,以至让仰头看到的雪都带着一种阴郁的灰色。给人一种好似接近地面先变成白色的错觉。这个陌生国度的一切也遁入时空凝滞的瞬间,被无限延伸,一直延伸到记忆中厉卓桓瑰丽的,宛如爱神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