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资愚钝(55)
这些念头几乎要将陆齐安逼疯了。
看到他下车,傅嘉焦渴地望着他,眼神近乎痴了。这三天,他每分每秒都盼着陆齐安,他太想他了。
“陆齐安……”傅嘉的声音很小,但他尽力了。“你、你姑姑还好吗,对不起,我不知道傅晓丽会伤害她,我会赎罪的,我可以替她赎罪,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是我求求你,别不要我……”
傅嘉求他,“别不要我”。
陆齐安的手指下意识向前伸了伸,想要碰触傅嘉。可是,在他的手还没有抬起来之前,他就硬生生忍住了,手指痉挛着被他收回,带出蔓延全身的剧痛。
他好像小死了一回。
傅嘉微弓着腰,不时痛苦地皱紧眉头。可他看向陆齐安的的眼神没有变,依旧带着化不开的依赖和眷恋,好像在说:你抱抱我吧。
陆齐安好想抱住他,成为他的支点,可他偏偏不能。
他将自己钉在原地,好像变回了幼时站在母亲房门外的那个自己。母亲也是这样热切地看着他,期盼他能走进房间,和她说说话,但他从不靠近,只是站在门口,在两人间划出一道清晰的界限。
他听到自己说:“我要出国了,很快就走。”
傅嘉费解地看着他,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陆齐安掐着手心,一字一字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他是为了这句对不起才站在这里的吗?傅嘉打了个哆嗦,拼命摇头:“不行……不行……”
他的身体突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力气、生机,全都透过这个口子疯狂地流逝出去。他抓紧最后一丝希望,说:“没关系啊,你要出国,我可以跟着你一起去,你先走,我马上就跟来,我可以自己在国外生活,你不用管我,只要别拒绝我就好了……”
陆齐安双眼充血,闭了闭眼,笃定道:“傅嘉,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哈。
傅嘉荒谬地笑了一声,笑他自己。
陆齐安不要他了,他就知道,终有一天陆齐安会丢下他的,是他一直在欺骗自己,骗了太久,就当真了。
他皱起眉头,不解地想:既然陆齐安不要他,为什么一开始还要来管他?为什么要在给他尝到了甜头后,再来抛弃他?他是不是陆齐安一时兴起养的宠物,就像人们无法对路边流浪的猫狗置之不理一样?
他想问问陆齐安,喉头却堵着一口腥甜的血,发不出声音。
该说的都说尽了,陆齐安不再多留,逼迫自己转身,向着背离傅嘉的方向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傅嘉脸上泛起病态的红色,只觉得陆齐安一走,他身体里的骨头也跟着被他抽走了。
傅嘉不能没有他,他就是支撑傅嘉的骨头。谁能没有骨头?他会死的。
“陆齐安。”他将喉头的血咽下去,终于发出了声音,“你要是走了,我会恨死你。”
傅嘉恨了很多人,但他不恨陆齐安,永远都不会恨,他只是太难过了,才忍不住说出狠话。
陆齐安没有停下,径直回到了车内。
傅嘉没有追,因为陆齐安一定不允许他追来。他不做陆齐安不许他做的事。
他留在原地,眼里浮现出恨意,死死盯着陆齐安的背影。眼泪从他深红的眼眶中滚落出来,乍看上去,就像是泣血一样。
看陆齐安回到车里,李沁和也赶紧上车,催司机马上离开。车子启动,很快就能远离六中家属区,可他胸中的心悸之感却久久不散。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傅嘉。距离隔得远了,他的身影缩成一个小点,直直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沁和。”陆齐安突然叫他。
他没由来地慌了神,心虚地问:“怎么了?”
“是你找人做的吧。”陆齐安眼里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温度,“你知道傅嘉不在学校,还能独自上楼找到他,一定是事先查过了。你在楼上待了很久,还拿大衣遮住他,是不是因为他身上有伤?会对傅嘉出手的人不多,林恒已经不能动手了,我爸也答应过我会放过傅嘉,就算他要动手,也不会做得这么明显,所以,动手的人是你。”
他眼中恨意滔天,盯着李沁和不放:“等我爸放松对我的警惕,我会抽出手查清你究竟做了什么,如果我的猜测没错,我不会放过你。”
李沁和遍体生寒,吓得话都不会说了:“齐安,我……”
陆齐安不再看他,转头往向窗外。
沉默远比责骂来得可怕,李沁和知道他真的惹怒了陆齐安,愧疚之余,更多的是心惊胆战。
“齐安,对不起……”他想求饶,却在看到陆齐安的瞬间愣住了。
陆齐安望着车窗,李沁和只能看到他的半张侧脸,以及眼角的一道泪痕。
李沁和从没见陆齐安哭过,哪怕是齐冰去世的时候,陆齐安也没哭过。他以为陆齐安这辈子都不会哭,他天生沉稳,天生就不会被悲伤影响。
可是现在,陆齐安哭了。
李沁和彻底吓破了胆子,跟着他红了眼睛:“齐安,你别吓我……”
无人回应他。
陆齐安终究是陆齐安,就算是哭,他也哭得克制,哭得无声。
车内,只剩李沁和一人的抽泣声。
第55章
陆齐安离开后,傅嘉彻底没了力气,晕倒在地。
好心的路人发现他,将他送到医院,四处联系他的家人。可他们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傅嘉的父母,只有刘老师一个人得知消息后愿意来医院照看他。
在病房看到傅嘉的惨状,刘老师后悔不已,责怪自己这几天没有跟在傅嘉身边,如果她在,也许傅嘉就不会受到折磨了。
她为傅嘉缴了医药费,守在医院照顾他。傅嘉昏睡了几天,她就在医院待了几天。
傅嘉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他床边的刘老师。昏睡的这几天,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知道有人在照顾他,只是每次醒来时都没力气睁眼,所以不知道那人是谁。
几天不见,刘老师憔悴了不少,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见傅嘉醒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清醒,她高兴地坐直身体,对他说:“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老师去叫医生来看你,你等我一下。”
傅嘉尝试着出声,失败了,就朝她点了点头。
刘老师摸摸他的头发,夸了声好孩子,起身去叫医生。
医生过来检查后,告诉刘老师:傅嘉正在慢慢好转。
刘老师松了一口气。
她坐回傅嘉身边,说:“你会很快好起来的,今天可以吃流食了,有没有想吃的东西?老师做给你吃。”
傅嘉认真想了想,脑中却一片空白。
他不饿,一丁点都不饿。
刘老师看他反应迟钝,心里难受极了。事情不该变成这样,她还记得傅嘉入学时的样子,那时他的成绩并不理想,却硬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把学习成绩提上了来,如果照这个势头继续进步,想考A大也不是不可能,可他却在高三最重要的时间被学校开除,还平白遭受一顿毒打。
刘老师心里痛惜,面上却表现出一派轻松,说:“我看着给你做吧,我记得你以前跟我和齐安吃饭的时候,就一点也不挑食,真好啊,不挑食的孩子身体都健康。”
她想用这话来安慰傅嘉,暗示他身体会很快恢复。可当她说到“齐安”两字时,傅嘉却突然皱紧眉头,微微发起抖来。
“怎么了?”刘老师着急地问,“是不是伤口在痛?”
傅嘉咬紧牙,摇了摇头。
刘老师不放心,想去叫护士,却被傅嘉用手轻轻拉住。
那只手上打着点滴,不太使得上力气。
刘老师又担心又着急,坐回来,小心地将他那只手放到手心里查看,说:“要是不舒服就告诉我,不能逞强啊。”
傅嘉看着她,静静地点了点头。
此后的几日,傅嘉的身体一天天好转,渐渐恢复了自理能力。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傅嘉变得不爱说话了。每当刘老师坐在床边和他闲聊时,他就只是静静听着,最多嗯个两声。只有当刘老师问他重要的问题,让他不得不回答时,他才肯开口说话。
刘老师担心他,可是学校里的工作很忙,她不过离开几天,事情就堆积成山,忙得她焦头烂额。为了抽开身,她请了护工照顾傅嘉,自己则在每天傍晚过来,给傅嘉带她亲手做的晚餐,看他吃完再匆匆赶回去。
这样的日子安稳地持续了几天,傅嘉突然在某天早晨离开了医院,不仅没有告诉刘老师,也没有没有告诉护工。
他回到了六中家属区的那个家,蹲在地上仔细擦去了室内残留着的,他被人殴打的痕迹,再将屋子里属于自己的东西收拾整齐,带出了房门。
当初,这间房子是陆齐安租来的,傅嘉住了这么久,其实从没了解过各种内情。他四处询问房东的联系方式,想要退掉它,却被人告知,根本没有什么房东,这间房子早在半年前就被陆齐安买下了,付租金的情况仅仅发生在最初的两个月。傅嘉把存折交给陆齐安,一直以为自己就算交不起所有房租,起码也分担了一部分,但他没有,他自以为这段日子是和陆齐安一起努力的,但其实不是,他只是在陆齐安的庇佑下自欺欺人而已。
他拿着存折和少量现金,坐在桌前写写算算,写下一封信,将它和存折都装在同一个信封里。做完这件事后,他一手捏着信封,一手拖着行李,离开六中家属区,返回了医院。
护工一早就发现他不见了,找了他好半天。见他回来,她大呼一声,拉着他上下打量:“你去哪里了,怎么都不说一声啊?我给你老师打电话了,她马上就来!”
傅嘉没接她的话,突兀地问:“请问我老师请你来照顾我,具体花了多少钱?”
护工觉得他问得奇怪,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就老老实实回答了。
傅嘉又去找负责他的护士,询问他入院以来刘老师帮他缴纳的所有费用,和请护工的钱加在一起,得出了一个突破了五位数的数字。
和傅嘉预料的一样,他存折里的钱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他在那封信里写了,不够的钱他会慢慢还,一笔一笔地打到存折上。他感谢刘老师的帮助,这份恩情他会记一辈子。
他将信封交给护工,说:“一会我老师来了,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她。”
护工不敢接,连连摆手:“不行,一会你自己给她吧,她马上就来了。”
她不愿接,傅嘉也不强求,将信封放在病床上,一分一秒都不多留,头也不回地带着行李离开了。
傅嘉只给自己留了一百块钱现金,住不起招待所,也租不起房子,就在网吧找了一份守夜班的工作。网吧包他早晚餐,给他提供一个小房间,里头刚刚好放得下一张钢丝床和衣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