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资愚钝(18)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原因,其实我这样缠着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和别墅里的其他人不一样,很多年前,我曾收到你送给我的创口贴,你还记得吗?那一天以后我就觉得,你或许会愿意跟我一起玩……”
他把自己对陆齐安的渴望一层一层剖开,找出最根源的东西讲给他听,希望能打动他。
他掏心掏肺地诉说着,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说“一起玩”这三个字了。
他表现出的孩子气让陆齐安怔了怔。恍惚间,好像夏日的蝉鸣又在耳旁响起,他的视线穿过了林家别墅的庭院,看到了蹲在杂草堆旁的傅嘉,那时他只是个小孩,可怜兮兮的躲在一旁吹手指。
阴云密布的天气里,杂草从中带着浓浓的湿意,小孩身上出了汗,衣服也被打湿了,整个人显得焉焉的。
陆齐安自诩是一个对待事物一心一意的人,这一次却没能做到:他为捉蜻蜓而来,却被一个陌生的孩子吸引了注意力。
他故意把蜻蜓扑到小孩的身边,但小孩只知道愣愣地盯着他看,他费心用了些技巧,这笨小孩才知道用手捉住蜻蜓。
他问他:“能把蜻蜓给我吗?”
小孩还是一个劲盯着他看,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他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趣。
陆齐安维持着关门的动作,手轻轻搭在门把上,没有说话。
傅嘉还在继续,带着一种恨不得把心脏剖开来看的认真,说:“陆齐安,你对我挺好的。”
门扉半合,投下的阴影挡住了陆齐安的半张脸。他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是吗。”
也不知道是在问傅嘉,还是在问他自己。
“晚安。”说着,他关上了门。
第19章
傅嘉在陆齐安公寓里睡的第一夜,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场景,只是梦见一个个模糊的人影,在遥远的地方喊他的名字。
他梦到了想见的人,比如陆齐安、岑梦珂、大头,但同时也梦到了林庆、陈嫂,还有陆婉卿母子。
奇怪的是,陆婉卿和林枫寻从来没有当着他的面叫过他的名字,他却清楚地听见他们母子俩面对着他,同时喊道:“傅嘉。”
这一声让傅嘉惊醒了。他睁开眼,看到了满室的黑暗,那声“傅嘉”久久萦绕在耳畔,让他回不过神来。
他在枕头底下摸来摸去,找到了那支二手的按键手机,打开一看,还没到六点。
他舒了一口气,又躺回去,用手捂住胃。
梦到那对母子,让他有点犯恶心。
他睡不着了,睁着眼睛等待六点的日出。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了外面大门开关的声音,接着,有细微的光亮从门缝透了进来。
这里安保这么好,应该不是小偷。再说了,这世道哪有一进门就开灯的小偷?
傅嘉犹豫了会,没有去管,继续望着天花板发呆,但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但来人动作小心谨慎,发出的声响都很轻,让人听不出来他在做什么。那之后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外头的灯光熄灭,又传来了大门开合的声音。
确认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傅嘉才掀开被子下床,蹑手蹑脚往外走。他想偷偷看是谁来过,并不想惹出动静,所以没有穿鞋。
临近日出,有蒙蒙的光亮照进了公寓。傅嘉四处观察,没看到有任何人留下的痕迹,唯有空气中依稀飘着香甜的气味。
傅嘉循着香气走进了厨房,看见了正在工作的烤箱,细细闻能闻到是它一直散发出面包的香味,中间还夹杂着坚果的味道。
烤箱旁还有一台豆浆机,已经进入了保温模式,没有发出香气,但白白胖胖的机身让傅嘉产生了联想,已经足够诱人了。
傅嘉捂紧胃部,感到了空前强烈的饥饿感。
他想要离开厨房,到闻不到香味的房间去。可是刚一转身,灯就被人打开了。
傅嘉吓得一抖,脚底打滑,差点撞到料理台上。他被烤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根本没发现后面有人的脚步声。
陆齐安把手从电灯的开关上放下,看了眼烤箱和豆浆机,又看了眼傅嘉捂住胃部的手,最后看到了他光裸的脚上,轻皱眉头:“厨房铺的是瓷砖,你穿上鞋再过来也不迟。”
傅嘉僵硬地缩了缩脚趾,感到十分尴尬,无力地解释:“我……醒的早,发现有人来过,就想出来看看。”
陆齐安说:“是照顾我的缪阿姨。”他从柜子里拿出被子倒水,没有喝,但也没递给傅嘉,而是问:“洗漱过了吗?”
傅嘉更尴尬了。因为他发现陆齐安不仅穿戴整齐,还戴上了表,说明他早已完成了洗漱。傅嘉摇摇头,说:“还没,我现在去。”
陆齐安嗯了一声。
傅嘉快速地回到客房,第一时间把鞋穿上,再换上校服。昨晚,陆齐安把他领进客房后就回了自己房间,那之后再也没出来过。傅嘉洗了衣服,却不知道该晒哪里,衣架又在哪里。好在他发现卫生间里的洗衣机有烘干功能,用它烘干了衣服。
收拾好后,傅嘉走出房间,发现陆齐安已经坐在餐桌前吃起了早餐。吐司被他切片,分两份,他吃一份,另一份放在他对面,每份旁都有一杯豆浆。傅嘉猜测那应该是给那位缪阿姨的,很识趣地移开了目光。
傅嘉饿得胃里像火烧一样,强忍着装作无所谓,问:“缪阿姨呢?”
一问完傅嘉就后悔了。他不应该上来就问缪阿姨,这太明显了,难道早餐的主人不在,他就可以去吃那份早餐了吗?
陆齐安知道他在想什么,说:“缪阿姨每天会来三次,我要求她跟我的时间错开,所以她再来应该是十一点。”
傅嘉一愣。
这么说来,只有一个结论:陆齐安对面的那份早餐是给他的。
可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陆齐安连见都不愿意见到每日照顾他的阿姨,却在昨晚,邀请他留宿在这里。
为什么……
为什么?
公寓内,餐厅与客厅相连,日出的阳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填满了整个公寓,映得室内一片暖黄。
就在一瞬间,傅嘉想了很多事,想到了在篮球场上,陆齐安那个没有回避的眼神。想起了昨天中午,那个被推过来的餐盘。
还有好多好多事,好多年好多年。
他鬼使神差般问:“陆齐安,你是不是……不止是不讨厌我?”
不止是不讨厌。
这句话能代表很多意思。
陆齐安没有马上回答。在傅嘉看不到的地方,他将手交握在了一起,这能帮助他思考。
片刻后,他问傅嘉:“为什么这么问?”
傅嘉低下头,捂了捂发热的耳朵,说:“因为你对我很好,跟以前不一样。我想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我这段时间改变了很多,让你对我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陆齐安注意到了他发红的耳朵,还注意到了他话里的“你对我很好”。
明明昨天晚上,他说的还只是“挺好”。
“你确实改变了不少。”陆齐安说,“不过我一开始就明确的告诉过你,我不讨厌你。”
他想起了以前傅嘉赖在别墅楼梯上故意挡他路的事,还有傅嘉把面包压撕成屑,夹在他课本中的事,继续说,“除非你做错事。”
傅嘉听懵了:“什么意思?”
他的话有那么难理解吗?陆齐安面露不满,说:“你自己想。”
傅嘉忍不住求他:“就给我一点提示吧?”
他的语气和眼神都不仅仅是恳求了,而是哀求。
陆齐安放缓语调,说:“你想做什么是你自己的自由,我给了你一些建议,但我从来没有要求你只听我的话。”
傅嘉还是一脸不懂:“那你告诉我,我做什么你会觉得我做得好?”
陆齐安重重呼出了一口气,说:“六中很看重周考,你要注意考出靠前的排名,这事关奖学金的评选。”
傅嘉恍然大悟:“那好,我现在就去复习。”
说完,他直奔客房。打算去拿书包。因为昨晚是借着学习这个借口来的,他在包里装了很多课本。
“傅嘉。”陆齐安叫住他,声音往下压,略有些严厉,“先吃早餐。”
傅嘉原地刹车。
明明是句严厉的命令,他却感到胸口一热,脸也跟着涨红:“我……我拿本书,边看边吃。”
然后他就真的从客房里拿了本数学书出来,坐在陆齐安对面,一手拿书一手吃吐司。
他拿了书,却只是做样子,眼睛一直没放在书上,而是在瞟对面的人。
陆齐安没有阻止傅嘉这荒唐的行为,而是说:“今天是周五,你知道今天要周考吗?”
傅嘉心里嘎噔一声,凉了个彻底。
周五,是六中固定要周考的日子。
他忘了!他把周考的日期忘了个干净,满心以为还有几天时间可以复习!
陆齐安放下餐具,说:“把书给我,我给你划两道题,你一会去学校不用复习别的了,就看这个。”
傅嘉呆呆的应了一声,把书递给他。
陆齐安走进客厅,从桌上的杂物箱里拿了一支笔,站定在落地窗前,侧过身借窗外的光在课本上做记号。
傅嘉一边吃着早餐,一边频频扭头偷看他。
当然,傅嘉和陆齐安之间不存在偷看,因为陆齐安对傅嘉的注视格外敏感,哪怕只是一眼。
陆齐安对此视而不见,稳稳地在题号上画圈。下一秒,手却突然偏离了轨道,在纸上划出了条突兀的斜线。
他冷静地顺着这条斜线画了一另一个记号,掩盖掉了这个小失误。
吃过早餐后,傅嘉和陆齐安一起来到学校,并在校内分开。
傅嘉开心得昏了头,完全忘记了自己昨夜无故外宿,大大方方地走进宿舍楼,直接被宿管抓住。
宿管擒住他的手臂,将他带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两人一起开批斗大会,教训了傅嘉半个小时,并扣了他两分素质分。
傅嘉心情好,一点也不为这两分感到可惜。班主任放他走后,他争分夺秒地开始了复习。
他相当听话,陆齐安让他不要复习别的,他就不复习别的,专心看他划出来的两道题。
六中的周考会持续一整天天,在下午放学前考完所有科目,晚自习照旧上。学生们的位置都不动,老师则被集中起来,随机分配到各个班级监考。
这是傅嘉在六中的第一次考试。既枯燥又困难。
这种痛苦的情绪一直持续了好几堂考试,直到数学考试开始,他看到了抱着卷子走上讲台的刘老师。
刘老师起初没有注意到他,等她分发完卷子,开始围着教室打转时才注意到傅嘉。接着,她就改为围着傅嘉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