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版封寝日记(8)
太灾难了,常岸抬起腿,脚腕交叠搭在木床的床尾上,仰面看着上铺的床板。
陶灵一直在寝室群内发各种小道消息,据说与确诊同寝的以及关系较密切的朋友都已经确诊了,随之而来的是扩大范围的第二轮筛查,有更多人要隔离,再往后隔离就不来公寓住了。
常岸有些担心自己的情况,但今天的核酸要几个小时后出结果,这段时间他除了枯等什么也做不了。
公寓大群内有人问了生活必需品缺失的问题,负责人说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才会来送物资。
常岸也不好意思去问能不能点购。
他躺在床上做了几分钟心理建设,终于一鼓作气爬起来,敲响了宋和初的房门。
常岸本以为自己会经过一个格外挣扎的纠结过程,没想到敲这个门时很从容,没有那么多无趣又多余的想法。
也许是他对于“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的事实越来越有实感,又或许是每分钟都在风云变幻的紧张局势让人心焦,他已经能够接受与宋和初变相同居这件事了。
“有事?”宋和初没有开门。
常岸在听到这句话后又恢复到了强忍燥怒的心情里:“有。”
有点离奇,无论一开始身处于什么样的情景里、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可只要一听到彼此的声音,他们都能迅速回归到熟悉的不耐烦的状态里。
“说。”
常岸吃了闭门羹,脸上有些挂不住:“你就不能打开门吗?”
“你非得面对面才能说吗?”宋和初的语气同样差劲。
常岸咬紧牙关,别别扭扭地说:“你有……数据线吗?”
“什么?”不知是真的没听清还是故意反问。
常岸气急了:“数据线!”
门一下子被打开,宋和初脸上挂着真心实意的困惑:“数据线?”
这是他们少有的面对面打量对方的时刻,虽然一直待在一个屋子里,但常岸头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宋和初。
宋和初昨晚大概没睡好,眼底挂着淡淡的青色,头发没有认真打理,只是随意地抓了抓,发梢翘着,看上去比平时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更亲切一些。
哦,想起来了,梳子也没带。
常岸一边懊恼一边挪开眼神:“没有就算了。”
宋和初靠在门边,半晌才说出话来:“谁会不带数据线出门,脑子被门夹了吗?”
常岸每次听宋和初说这样的话,都感觉他真的会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付之行动。
“有没有,不借拉倒。”常岸把求人求得很理直气壮。
宋和初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转身回屋里拿数据线:“还要什么,一次性都说了。”
常岸看他的动作举手投足都带着不屑,牙根直痒痒,索性一口气全说了:“纸,借我一包。”
宋和初再次投来了难以置信的目光。
“插头也给我。”
“你连颈椎按摩仪都带了,没带卫生纸和数据线?”宋和初问。
常岸就算再不想解释也不得不解释道:“我那是随手收拾的,我包里还有一盒糖和一个红霉素眼膏,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宋和初从包里拿了没拆封的卷纸:“抽纸没了,拿这个吧。”
常岸说:“谢谢。”
这句“谢谢”比他没带卫生纸之事还让人吃惊,宋和初反复打量他,把常岸看得甚至有些心虚。
“还有插头。”常岸强撑着厌烦的语气,挠了挠眉毛。
“你要插头干什么,你充电宝也没带?”宋和初失语了。
“充电宝也得充电。”
听上去像在占小便宜,常岸咬咬牙说:“不白借你的,你记账吧,借的回去都等价还你。”
“不用你还。”宋和初被他气得想笑。
也不知道常岸知不知道自己这样说话很欠揍,说得好像别人睚眦必报一样。
“看不起谁,记。”常岸伸手接过,看到宋和初是两根手指捏着插头的一个角递来的,每个毛孔都透露着嫌弃,不禁啧道,“我是不是得酒精消完毒才能还给你啊。”
宋和初扯起嘴角:“别了,你有消毒纸巾吗?”
第10章 旧梦
……没有。
常岸和他聊不下去,立刻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宋和初背对着他:“把门带上。”
房门被关紧,常岸的脚步声变得模糊。
宋和初躺倒在床上,按亮手机屏看了看时间。
这是他们这一个月……哦,如果算上寒假的话,是今年开年以来——除了吵架之外说过的最长的一段对话。
如果没有这个特殊的情况发生,也许他们这一整年都不会说很多话,彻彻底底做一对陌生人。
宋和初张开握成拳的手,掌心里有几道指甲掐出来的月牙。
他没有印象这个拳头是什么时候攥起来的,也许是看到常岸的那一刻开始,也许更早一些,从听到他的声音起。
常岸每一次出现在面前,他都会无可避免地回忆起大一开学初的那个九月,一闭眼就仿佛画面在眼前放映:初秋里叫得更旺盛的蝉响,在阳台里站了太久从颈后沁出的汗水,被他甩落在地四分五裂的手机,推开门后屋子里站着的常岸。
只是被撞破了一些秘密而已,宋和初想不通为什么他会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毕竟知道他家里事的人不少,高中时的朋友、发小都对此略知一二。
在他的记忆里应当有很多比这更难以忘怀的瞬间,比如老家泛上水渍的破旧木椅、推脱间跌落在地的存折。
也许是因为他和老妈搬了新家,曾经的那些记忆场景都获得了全新的粉刷,或多或少地有相对应的新事物出现,慢慢稀释了从前的画面。
就像新沙发可以让旧木椅变得模糊,存款逐渐厚实的银行卡能弥补那张破存折的遗憾,但常岸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情商飘忽不定,半点没变。
宋和初最初还对于“讨厌常岸”这件事心怀一丝愧疚,因为在他的视角看来,常岸可能都没弄清楚为什么自己被讨厌了。
不过后来他发现常岸也很讨厌他,并且这讨厌同样来得莫名其妙,与自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某种意义上也算守恒了。
宋和初最开始以为他恐同,但后来又觉得可能没有那么深层次的原因,常岸只是非常纯粹且理直气壮地讨厌他而已。
这样也挺好,谁也别招惹谁。
放在枕边的手机嗡嗡响起来。
宋和初翻了个身,发丝垂下来挡在眼前,几根头发戳得眼睛睁不开。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但是这串数字他早已默记于心。
这是宋东风的号码。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等着电话自动挂断。
当晚宋和初做了噩梦,梦里宋东风拎着一把菜刀,追着他从小巷子里跑出来,他跌跌撞撞地被一把木椅绊倒,木椅底下藏了一只黑狗。
狗被他惊得跳起来,伸出爪子就挠他,挠完后宋和初骂它两句脏话,却见黑狗跳起来变成了常岸的样子。
宋和初吓得向后一躲,脚下踩到了一个摔碎的手机。
手机就是在这一刻发出声音,但却是喇叭的扩音声,喇叭里反复重复着“那边的,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