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10)
那导演是这么评价他的:虽然是非科班出身,但是胜在有灵气,演技上一点就通,不知道吊打多少小草小花,是难得的老天爷赏饭吃的类型。
更难得的是,他是混血,有一双辨识度极高灰蓝色的眼睛,轮廓却是典型的亚洲审美,可塑性很强。
梁夺不是科班出身,高考后报了一所首都的大学,双一流国家重点,学的是物理,跟表演完全沾不了边,对家黑不了他的演技,念头逐渐转移到学习成绩上。
于是就有一家娱乐媒体阴阳怪气的暗示某应届大学生男演员不务正业,背后的团队气不过,在微博上超有底气的晒出优秀的期末成绩单,同时他在剧组刷微分方程的路透图被曝出来,打脸打的猝不及防。
以前秋醒觉得天赋这东西很玄乎,因为绝大部分人充当的都是普通人的角色,直到看见《投桃》这部电影开头的一个倒叙长镜头。
梁夺饰演的是宦官专权局势下被*控的傀儡小皇帝,第一幕以倒叙的手法展开,漫天红霞下,沾染上斑驳血迹的戈甲泛着冷凝的光,拥密的黑色兵潮以破竹之势涌向城门,那是被权臣奸佞圈下的国都。
小皇帝卧薪尝胆数十年,终于从流放边关之地一路杀回国都,披甲执锐坐于马上,满脸血污都挡不住英气深邃的五官,灰蓝色眼睛藏满了野心勃勃的杀意,浑身浴血,宛若一尊杀神。
“演的很好,”秋醒被剧情吸引,毫不吝啬自己对他演技的肯定。
梁夺入圈十多年,无数荣誉加身,受到的赞赏与认同也不计其数,这次破天荒感到不好意思,幸好表情管理的及时,不至于龇牙咧嘴地笑出声。
他放在腿边的手用力掐了一把肉,努力绷紧自己的影帝皮,以免过度膨胀乐出声,于是装作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暗暗在心里炸开一朵朵烟花:刚刚,秋秋是不是夸我了!是的吧是的吧!
“诶出来了出来了!这个人是谁啊?”身旁惊喜的欢呼声拉回梁夺的思绪,一看荧幕,场景已然变了,着洗旧白衣束黑发的瘦削少年走在空茫茫的雪地里,只留他一人的脚印。镜头随即拉近,先入眼的是丑陋可怖蜈蚣一般扭曲在左脸颊上的疤痕,生生破坏了雪白肌肤和昳丽眉眼组成的好相貌。
“这是陆平裳饰演的墨家弟子海莳,也是小皇帝的爱人。”
“那结局他们在一起了吗?”
“没有,海莳他……”
“停停停!打住!”秋醒慌里慌张捂紧耳朵,身体力行的阻止了男人的剧透,“我还是自己看吧。”
梁夺无声地勾起嘴角,他心思不在电影内容上,目光忍不住从荧幕上的海莳挪到身边的少年身上。秋醒对着大荧幕看得入迷,蓝色发圈不知道什么时候蹭掉了,及肩发蓬松乌黑,无意识地仰着脸,能看到一道浅浅的褶皱没入眼尾,侧脸轮廓线条流畅秀美,带着点锐利的少年气。
当年《投桃》的票房大卖,带红了不少好演员,其中就有刚成年的小生陆平裳,他饰演的海莳一度成为网友心目中的意难平,每隔几年就会被网络通稿提起。
毕竟海莳这个角色过于讨喜人物形象也很饱满,在演员选择方面,光是年龄就刷掉了好大一批,经过重重筛选才留下来的陆平裳还不是导演最满意的,发布会时导演还感叹过“海莳难求”。
有的画家生命走至尽头也画不出属于自己的湖海河川,就像是有些导演一生都遇不到自己如同“缪斯女神”的演员,很多作品都做不到极致,受很多因素影响。
凡事不能尽如人意,这是很浅显的道理,但梁夺又感到无比幸运。
从某种意义上讲,秋醒弥补了《投桃》里小皇帝的一个遗憾,海莳是小皇帝夜夜盼不来入梦的亡妻,是意难平。
而秋醒是梁夺三更雨时的辗转难眠,是触手可及的真实。
第14章 轩窗
长安城外,关山道,岷州坡。
佟小二嘴里咬着根无名小草,圆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不远处的几只小羊犊叫的绵嗲,撒娇似的在草丛里撒欢。
马蹄声由远至近,佟小二屁股都没挪一下,草根被他嚼了几下偏头吐到一边,吊儿郎当的看向从马上跨跃而下的青年,怀中有一把棉布层层缠裹的弯刀,露出的刀柄通体乌漆。
“大人可是要上岷州坡?”他笑眯眯问道,不住地打量来人,这青年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打,乌发高高束起,衣着打扮普通至极,却长了一副好相貌。
“是。”
青年不是平易近人的那种,浑身糅杂着锋刃出鞘的压迫感,佟小二在关山道守了十余年,见得很多,想必是在马背上厮杀了大半辈子的人,所以才显得和太平盛世格格不入。
“敢问大人是要上岷州坡做什么?”
佟小二也不怵,站起身来拂去衣摆上的杂草,他逢官府命令办事,守在这入城必经之道,谨防怀有异心之人。上岷州坡的只有两种人,心念乱世遗魂的未亡人和意欲掘棺敛财的贼寇。
前者放行,后者即刻斩杀。
青年面上虽不耐,但还是回答道:“来看故人。”
少有贼寇来劫岷州坡,佟小二早已看出此人的来意,但也要死守官府的规矩,每每来人都要问一遍。
闻言他松了口气,面向青年抱拳行了一礼,毕恭毕敬道:“大人请。”
黑衣青年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小黑点,很快就消失在关道上,佟小二又坐回草地上,随手拔了根嫩油油的草苗,忍不住放开嗓子,一口古怪的破锣嗓喑哑难听:他乡复行役,驻马别孤坟。近泪无干土,低空有断云……
岷州坡上,青冢在漫天遍野的藤草中时隐时现。
青年轻车熟路绕到一棵长势郁葱的松柏后,单膝跪地用袖子擦拭那块白玉碑,碑面崭新,苍劲有力的几个大字:吾爱海莳。
剧情到此处戛然而止,秋醒眼里还留存着小皇帝擦拭墓碑时的神情,心狠狠揪起来,久久不能释怀心里那一缕郁结。
明明隔了一面大荧幕,梁夺饰演的角色却像是真实存在似的,先是透过那角冰冷的玉碑,再拂去腐烂的黄泥移开那一口薄棺,抽丝剥茧一般层层袒露痛楚,祛刮不净的腐肉。
荧幕彻底黑下来,投影布缓缓往上收起。
“秋秋?”
梁夺起身收拾桌子上的空玻璃瓶和零食包装袋,转头看见坐在沙发上垂着头一动不动的秋醒。他皱起眉,察觉到对方身上不太对劲的情绪,蹲下 身凑近少年。
“秋秋……”
室内光线不太好,梁夺想用手拂开他挡在两腮的头发,没曾想摸到湿漉漉的一手。
与此同时,细微压抑的呜咽声响起。
梁夺心一紧,倒吸一口气低头,下意识地把少年的头发别到两耳后,用手指一点点抿干净泪水。
“乖宝,”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暧昧温柔,只顾着哄人:“怎么了,这只是一部电影。”
秋醒感性惯了,一时走不出情绪,额头抵在男人肩膀上忍不住哭出声来,气儿都不顺了,“梁……梁夺,我我以后再也不看你的电影了,你为什么不救海莳。”
“好好,以后不看了。”
“我还生着你……你气,电影让我哭,还,还骗我!”秋醒委屈的不行。
梁夺一时间手足无措,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少年哭的抽抽噎噎,发丝都湿湿黏在脸颊上。梁夺见哄不好他,但一直坐这里哭也不是个办法,只好摁住秋醒的肩膀,另一只胳膊穿过他膝弯,一把抱起来往卧室走。
秋醒刚沾上床面,人就利索地滚出梁夺的怀抱,一骨碌挪到最里面背对着他,不吭声了。床褥很软,秋醒半张脸都埋进蓬松的枕头里,甚至可以闻到淡淡的薄荷香。
其实被梁夺突然公主抱时他就吓得缓过来了,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兴奋,忍不住用腿在被单上厮磨,他躺的可是梁夺的床啊,四舍五入就是一块睡觉了。
“秋秋,来。”梁夺去而复返,手里攥着一块湿毛巾半跪在床边,惊人的耐心:“过来给你擦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