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7)
程毓不是不清楚周云伟的为人,更不是不懂得这孩子内心的敏感,只是这些天,他一直刻意地逃避这个问题,以至于到了今天,才发现小宏远的一身伤痕。
周宏远不再反抗叔叔的探究,他只是低着头,一副受到了屈辱的模样。
程毓眼圈儿红了,双手颤抖地将周宏远的衣服褪去,亲手为他换上清洗过的裤衩和背心,两个人静默着,窗外是蝉声阵阵,扰得人心嘈乱。
两颗心“怦怦”地跳动着,谁都没先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程毓才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来,“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叔叔不该强迫你露出这些……都是叔叔不好。”
周宏远抬头看了眼程毓,心中不无疑惑,自己的叔叔,怎么会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呢?他一时忘了难堪,只是定定地望着程毓,仿佛要将自己的小叔叔整个看透。
太过直白眼神让程毓突然有些尴尬,他迅速低下头去,贝齿死死咬住嘴唇,直到两片红唇变得泛白。
程毓冷静了很久,再次转过头去看周宏远。他们太过于同病相怜,以至于连同自己的那份苦难,程毓都一并记起,紧接着,是更深的怜惜,“宏远,宏远你放心,你爸爸再也不能伤害你了,你再也不会挨打了……”
周宏远皱了皱眉头,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就算爸爸不在了,妈妈也会打我的。”
周宏远不确定妈妈会不会回来找他,可他却非常清醒的知道,一旦那个女人来找自己,这个心疼自己心疼到快要哭出来的男人,一定会放弃自己。
听了小宏远的这番言辞,程毓瞪大了眼睛,他无措的将这瘦弱的孩子搂在怀里,不住用手拍着他的肩膀,口中反反复复地说,“好孩子,以后叔叔会照顾你,叔叔不会打你的,你放心好了……”
周宏远的脑袋耷拉在程毓的肩膀上,是以程毓看不见他眼中闪过的漠然,只沉浸在无限的疼惜之中。
周宏远心中想的却远不是这些,他知道,一时的心软,一时的脑热算不了什么,这个年轻人的一腔热血也未必能长远。可他却别无办法。
除了程毓,已经没人会要他了。他只能使出浑身力气,留在这个小叔叔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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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日子一天天不紧不慢地过着,渐渐,程毓习惯了一翻身就“咯吱咯吱”作响的铁床,习惯了翻个身就能和一具热腾腾地身体碰在一起,习惯了卫生间里多出一套的洗漱工具,也习惯了身边这个敏感少言的瘦小少年。
他们一同被初生的太阳照醒,一同在毛巾被里赖床打滚儿,一同挤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共用一个水池刷牙洗脸,一同坐在动不动就雪花连成一片的电视机前守着《海贼王》与《金田一》。
他们的生活,平淡而温馨,没什么风浪,却是周宏远心中向往已久的幸福。他这些年,触碰的温柔太少,得到的关爱太少,乍一拥有,就仿佛一个醉汉,陶陶然溺在其间。
程毓如同这世上大多数的年轻人一样,爱玩、好动,满脑子的新奇主意,一箩筐的古怪想法,他闲不住,面对小宏远时,又格外健谈,仿佛要将自己全部的故事都倒给他听,让不喜说话的小宏远很是无语。小宏远既喜欢程毓时时待在自己身边,与自己说说话,有时却又对程毓不胜其烦。而程毓大概只有在学习时,才会换一副面孔,变得沉静而专注。每当这时,周宏远则会关上电视,静静地守在一边,不吵不闹,偶尔程毓若是废寝忘食了,周宏远还会递上一杯水,说,“叔叔,很晚了,快休息吧。”
两个人同寝而卧,若是作息不一致,一个则难免影响另一个,程毓挂念周宏远是长身体的年纪,不敢放肆,连忙把手中的活儿放下,随侄子一起洗漱睡觉去。
程毓平日里,就是个寻常大学生的做派,怕麻烦、怕折腾,加上如今是夏天,家里没空调,只有个吊扇尽职尽责的转着,吹下来的都是凉风,不顶什么用,因而就更是懒得动弹,时常一连几天都不愿扫地拖地。周宏远则与他迥然不同,见不得家里一点儿脏,哪怕只是个鞋印,也要拿了拖把拖净了再说。
第一次发现周宏远拖地时,程毓颇有些不好意思,摸着鼻子站在侄子身后,一双手就要去接那对于周宏远来说明显过长的拖把,而周宏远则会皱皱眉头,说,“就这点儿活儿,我能干的,叔叔你忙去吧。”
程毓摸着鼻子寻思着,也的确没多少活儿,总之家就那么小的面积,再怎么样,都累不着小宏远。这样一来,程毓也只好讪讪地笑笑,坐回餐桌前,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写写算算,一边时不时地偷偷打量着小宏远。
不仅是对于扫地拖地,小宏远在其他方面也是格外爱干净,穿过的衣服,当天就要洗,穿过的袜子,从不积攒,这点,就连度过了二十二年寒暑的程毓都自叹不如。
在做饭方面,程毓依然没什么起色,依然是土豆棒、西蓝花和西红柿炒鸡蛋的老三样。程毓也曾心血来潮,搞点儿突破创新,可天不遂人愿,总是收效甚低,信心大为受挫,心中暗自盘算着改日要向李锐讨经。可惜程毓懒,大夏天的,他实在懒得穿过半个城区,去李锐那里讨嫌。不过,好在周宏远不挑食,喂什么吃什么,还吃得津津有味。
转眼进了八月,小宏远住进来已有一个多月了。近来,程毓心底愈发的没谱,他不住的怀疑,李艳华到底还会不会来接自个儿的儿子。如今,他早已看到了小宏远的满身伤疤,知晓了李艳华对待小宏远的态度,所以,除了李艳华会不会来之外,另外一个问题也在他心头盘旋:若是李艳华回家了,他该不该将小宏远送回去。
一方面,站在客观的角度,自己只是一个穷学生,自顾不暇,的确不适合拉扯个孩子,更何况,还是个长身体、要念书的孩子;可另一方面,自己不适合养孩子,李艳华就合适么?初遇尚且心软,如今就更难割舍。至少,自己再不会照顾人,也不会动辄对小宏远动手吧?将小宏远还给那样的人,他实在舍不得。
想到这里,程毓愁容满面,无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连课题都搞不下去了,对着书本发了一整天的呆。
周宏远是个敏感的孩子,看出了程毓这几日的不对劲儿,心里也是慌张。这些日子,周宏远已经接受了自己被妈妈抛弃的事实,这点他一早就有了设想,所以并没有太难过,反正那样一个妈妈,有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唯一担忧的,就只有自己的衣食住行罢了。
打从一开始,周宏远就不信任程毓。程毓太年轻,又是个突然出现的便宜叔叔,周宏远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程毓会一直照顾自己。周宏远知道,这些日子的温馨与幸福都是拾来的,他原不配这些。
所以,当他发现程毓的纠结后,几乎是自虐般的想着,看吧,你马上就要失去这一切了:固定的一日三餐,二十四小时热水的淋浴,明亮的房间,以及这个温柔又善良的小叔叔。
周宏远一直在等,等程毓下定决心,等程毓最终摊牌。
不过,周宏远却没等到这一天,或者说,在这一天来临之前,他的名字率先写进了程毓的户口本里。
程毓是个实干家,想不通的未来就不去想,要紧的是过好当下。周宏远正好是念初中的年纪,让他回周镇念肯定是不现实,一来没人照料,二来容易惹人口舌,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思来想去,程毓决定给周宏远在省城办个学籍。
省城的学籍却不是那么好办的。程毓虽是宏远的亲人,可宏远的妈妈尚且没有过世,虽然跑路了,却还有姥姥姥爷健在,哪里轮得到自己收养?程毓想破了脑袋,到处打听,四处搜索,跑了不知道多少次派出所,废了不知多少口舌,卖了不知多少惨,终于找到了适用条例,将小宏远顺利落在自己的户口里。
手续办下来的那天,程毓抓紧了周宏远的小手,紧接着,长舒一口气。
周宏远反复看着红色户口簿中的两个名字,不经意地读了出来,却尚不知道这对于自己今后的人生,会有怎样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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