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岛屿(2)
这件事敲定之前,时屿一直被蒙在鼓里。
后来得知之后立刻表达了强烈反对,但这件事并不容他辩驳,再问,母亲一句话就砸回来了。
“你外公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心愿了,你也不愿意让他安心是不是?!”
正所谓,道德绑架是地表最强战斗力。
和夏家女儿的见面是时母安排的,说正式带给外公看之前,总要见一面,串串词,以免到时候穿帮。
时屿仍旧没有放弃,所以直到见面的当天上午,仍然在和母亲据理力争。
说到后来母亲都不耐烦了,时母是大院子女出身,从小娇生惯养大的,嫁到时家后又被时父当公主一样宠,心性和小姑娘没什么区别,脾气大得时家小辈都要让她三分。
见时屿不肯点头,气得要砸台灯:“——你外公真是白疼你了!”
时屿面不改色:“外公未必愿意你们做这一场戏来骗他,不信,你们问问他?”
时母使苦肉计,装心脏疼,倚在床头唉唉叫唤了半天。
时屿依旧一脸淡定:“您悠着点,昨天偷吃五盒八喜的事儿我还没跟爸爸说呢。”
时母的哀叫声瞬间消失,眼神一下子变得好幽怨。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管家来报,夏家那小孩儿到了。
时屿自然以为是夏家那小姑娘了,心想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不如从夏家入手,让他们主动退出这场交易。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在楼下见到的,是同班同学夏栖鲸。
认识,不熟。
时屿对他就这么个印象。
夏栖鲸穿着涂鸦T恤和天蓝色水洗牛仔裤,头发细软,手上沾着薯片屑,看上去好乖的样子。
没想到却是个小恶魔,舔着淌血的尖牙,嗬嗬嗬奸笑,恶魔的低语,一张口就能把人吓死。
他笑眼弯弯地跟他说,我自愿的呀。
事情变得好难办。
夏栖鲸说,他妹妹有喜欢的人了,不肯背叛爱情,不然就要折断翅膀背叛全世界,所以只好他这个没有爱情可背叛的人来代劳了。
时母听说他俩是同学,也咚咚咚跑下楼来看热闹。
夏栖鲸低着头,敛着眉眼,温声温语地道了一声伯母好。
“我是代替我妹妹来的,我知道你们一开始看中的是我妹妹,她也的确比我优秀得多……如果我有什么比妹妹更适合的地方的话,那就是,我的确是百分百自愿的,会很好地配合合同上的内容,合同到期之后也绝不会有多余要求。当然,这件事的缘由我也知道一点,如果你们不满意的话,我也会尽自己所能,协助你们……”
一番话说得低声下气,懂事无比,姿态低得不能再低。
时母立刻就心疼了,拉着他的手在沙发上坐下,让女佣端茶点来。
时屿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倒不是没见过人扯谎——是没见过人在扯谎的同时,连肢体动作细微神态都能这么精确无误的!
夏栖鲸对着时母表忠心的同时,甚至好几次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投向四周,又慌慌张张地收回来。
不刻意,但足以让时母捕捉到,品出那么一点胆小怯懦、坐立不安的意思。
做生意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对方好拿捏的状况。
这样自己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大杀特杀。
时母笑得就更欢了。
时屿还没来得及消化,甚至也还没来得及在脑海里搜索完从前关于夏栖鲸的记忆,事情突然以波音747坠落的速度急转直下——医院打来电话,外公的病情突然恶化,让亲属赶快去医院。
时屿就这么被押去了医院。
身旁跟着自始至终乖巧听话、无比配合的夏栖鲸。
乖巧得甚至帮着时母,把绑时屿手腕的尼龙绳系得更紧了些,还在上面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时屿冷脸看着他:“我跟你没仇吧?”
夏栖鲸一脸人畜无害:“等会儿见了外公,你是叫我小夏还是栖鲸?”
第3章 只是同学吗
时屿的外公年轻时下乡当过知青,在西北山区的天寒地冻里落下病根。后来家里寻了关系弄回城,燕窝桃胶好汤好水地养着,伤了的底子却回不来。
如今年纪大了,没什么肾脏癌症一类的大病,小病却不断,只好成天在特护病房养着。
人老了就是这样,即便没有大病大灾,身上的零件总是这坏一个,那锈一个,随时要缝缝补补,骨骼喀喀间都是年月刺下的刀痕,总没有好全的时候。
病房在城西的私人医院,鹅卵石铺路,门前立白石镇兽,四围都是郁郁葱葱的被子植物。
安静,清幽,路过的人乍一看会以为是公园而非医院。
时家一行人赶到的时候,外公已经睡下了。
医生悄声把门关上了,示意他们到走廊上来。
“老爷子早上吃了一盅虾皮冬瓜汤,油糖盐都少放,当时还说呢,感觉身子骨硬朗些了,想吃些更鲜浓的。结果刚才不知怎么的,起身拿了张报纸,突然就大脑皮层充血了,”医生和他们实话实说,“现在是稳定下来了,但是以后会不会复发,不好说,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时母捂紧了嘴巴,被时屿搀着,眼圈红了。
时屿低声道:“谢谢大夫。”
“分内,”医生简短地说,目光落到夏栖鲸身上,“这位是……”
老爷子住院的日子久了,医生和常来探望的家属都熟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突然冒出一个面生的男孩儿,乖乖巧巧的,眉目清秀,看起来也不像是时家的佣人。
夏栖鲸迟疑了一下,看向时母。
时母擦干眼泪,淡淡道:“是小屿的男朋友,他们下周就要结婚了。”
时屿脸色不豫,脱口而出想说什么,被时母一眼瞪住了。
医生愣了一下:“时少爷的寒症好了?”
时家在这家私人医院是有参股的,时屿的体检一向在这儿做,当初的寒症也是院内首席主任医师亲自测的,如果性征测试有变,数据库里应该有记录才对。
时母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是啊,你不知道?小屿的寒症好了有一阵子了,下回我爸爸问起来,你也这么说,记得么。”
医生迟疑片刻,低声道:“我知道了。”
外公在两个小时后悠悠醒转。
时母用冰块冻了好久眼眶,终于把红眼圈都压回去了,强撑出一脸笑意,轻轻巧巧地扑上去撒娇。
女儿无论长多大,在父母面前都是爱娇的小公主。更何况时母这样的,嫁人之前一直和父母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要天上的星星都有人抢着架梯子。
外公宠溺地摸摸时母的头发,问医生怎么说的。
“没什么大事,大夫说您可能起身急了,一下子血没供上来,就头晕了,”时母故作生气,道,“您以后悠着点儿,想要什么打铃喊护士嘛,今天吓死我们了快。”
外公笑了笑,没说什么,抬起眼来。
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的夏栖鲸。
“这个小朋友哪里来的?”
不待夏栖鲸回答,时母突然道:“时屿,你来说。”
病房地上还有浅浅的水迹,是外公脑充血倒地时撞翻的搪瓷杯里的水留下的。
外公板板正正地坐在床头,看起来似乎状态挺好,但神情间是掩饰不住的萎顿。
病痛这种东西,是势必会留下印记的。
尽管这次化险为夷,人的状态却是没办法完全复原的,再高超的医术再先进的仪器设备都无法使人重返青春。
一点一点地老去,一点一点地腐朽,每一点破碎过的痕迹都刻在枯树皮般的皮囊里。
无可挽回。
时屿直挺挺地沾着,后颈有些僵硬,没有立刻说话。
原本他是打定主意要抗争到底的。
可如今站在外公面前,面对外公苍老温和的目光,他突然失语了。
外公一生要强,年轻时身体不好,也从来都是默默行路,从不会把工作推给别人。
他出生那天,据说外公高兴得连喝三盅白酒,连夜坐飞机远赴加拿大,特意请一位退隐多年的书法大家为他题字,起名“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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