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25)
从昨夜到现在,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受了伤,而且昨天夜里的形势更加危险一些,但他们都活下来了,反而现在……
秦时抬头,目光顺着河岸往上看,他发现这条河沟真的不能算深,但到处都是石头,如果下脚的地方踩的不稳当确实容易出意外。
贺知年走到死者身边,打开头巾检查了一下,又将死者盖了回去,冲着河岸上正准备爬下来的人说了句,“大家都小心些,扶稳了。”
这是他们一行人当中第一个死去的人。
他的死像一记沉重的警钟,敲醒了所有的人因为疲倦、受伤、饥饿……等种种原因而变得麻木迟钝的大脑。
让他们从一种机械地奔跑逃命的混沌状态里变得清醒。
或许从他们被石雀城的卫兵关起来时算起,大家就都有了赴死的心理准备,但臆想与真实发生在眼前的事带给旁观者的冲击力是不一样的,队伍里的每一个人大约都没有料到他们当中会有同伴死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明明危险还没有迫到眼前。
这单纯的是一场意外。
可这样的意外却格外的让人感觉扎心。
秦时一边往河床下面爬,一边小心地搀扶着他身后的老人家。老人家多少有些受了惊吓,整个人的神气都有些灰败下来,当他们穿过河床,要从另一边爬上去的时候,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说:“该你们年轻人在前面跑。我们这些老家伙,活也活够了……”
秦时抬头,见他眼里有浅浅的水光,就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还没到那一步。这一次的事……只是意外。”
他们还没有被逼到绝路,不需要牺牲个体的性命来保全大多数人。
老人家见这个一路上都十分温和的青年在拉着他往岸上爬的时候竟然摆出了十分强势的态度,也有些意外。但他看出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低迷,也不想再说什么死啊活啊的话惹得大家更烦心了。
穿过干涸的昌马河,爬上了一片地势较高的坡地,远处的平原上已经影影绰绰的出现了昌马城的轮廓。
从河边一路看过去,土黄色的地表零零星星生长着低矮的骆驼草。没有人,没有树木,也没有动物和飞鸟,这是一片失去生机的土地。
秦时目测了一下距离,心里不自觉的开始发慌。他们与废弃的昌马城之间少说也有四、五公里左右的距离。要是大家身上没有伤,又都处在吃饱喝足精力充沛的状态,这样的一段距离算不了太大的难题。但眼下别说别人,就拿他自己来举例,也未必能背着艾山老爹一路狂奔到昌马城。
身后的艾山老爹又开始叹气了,“你们年轻人先走,把我们留下。”
秦时听的要生气,队伍情况本来就不好,再有人总是说这样的话,这不是更要扰乱军心?!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贺知年身后的库尔拜老爹也开始凑热闹了,他拍着贺知年的手臂附和艾山老爹的话,“你们年轻人跑得快,你们先过去查看查看城里的情况,没有危险再回来接我们。我们几个老东西就在后面慢慢地走,等着你们来接。”
贺知年转头,朝着秦时这边看了过来。视线相碰,两个人都在对方略带审视的目光中察觉了彼此的想法。
贺知年不容分说地把库尔拜老爹背了起来。另一边,秦时也背起了艾山老爹,嘴里哄孩子似的安慰他,“能一起走就一起走,走不了了再把你们留下。”
两个老人家也就不再说话了。毕竟他们也只是想帮忙,又不是真想把所有的人都留在这里等死。
秦时刚刚走出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凄惨至极的哀嚎。
跑在前面的人都被吓了一跳,秦时也差点儿把背后的老人家给摔了。但还不等他们站稳脚跟,那个发出惨叫的女人已经疯了一样嚎哭起来。
那个被她抱在胸前的小小襁褓,此刻正放在她面前的沙地上。
秦时第一个念头是:这女人把孩子给摔了?
但他很快发现不是如此,那个襁褓是被旁边的妇人从她怀里硬抢出来放在地上的,因为襁褓里的婴孩儿已经死了。
秦时心中恻然。
从昨天被关进城外的小院里开始,他就一直在忙,起先忙着安抚大家,煽动大家跟他一起反抗被妖怪吃掉的命运。后来又要带着大家一起往外跑,去寻找一条生路。对于队伍里的这几个女性,他确实没怎么关注。
首先队伍里有老人,像被他们背着跑的库尔拜老爹和艾山老爹,都属于他们要是不背着跑,就要留在原地等死的类型。跟他们相比,年轻女人在体力方面肯定是要好一些的。
其次就是男女有别,那几个女人在逃跑的过程中也都抱团一起跑。他们都是男人,总要避嫌,不可能往女人堆里去凑。
现在回想起来,秦时觉得他刚被关进院子里的时候,还听到这小婴孩儿像只小猫似的哭唧唧,刚才休息的时候,似乎也听到他哭了。但从他们重新上路开始,就没怎么听到他发出声音。这一路兵荒马乱的,这个细节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孩子的母亲也一直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只顾着跟大家一起逃命,所以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孩子已经死去。
年轻女人哭得几乎昏厥。
她家里人都在逃难的路上一个一个死去,为了保护她和孩子,丈夫和他的两个兄弟也在妖怪袭击楼兰城的时候死在了城外。这个孩子就是她坚持活下去的信念,如今,这个信念也没有了。
一旁的中年女人用秦时听不懂的语言大声的吆喝起来,似乎在劝说什么,但年轻女人这个时候显然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旁边的人都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沐夜从后面赶了上来,有些着急的对贺知年喊道:“大哥!追兵大约是发现我们了!”
秦时没有看见追兵,但他也看见了远处淡淡扬起的尘沙。
年轻女人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她伸手想要抚摸她的孩子,但她的手伸出去又颤抖的收了回来,然后飞快地从包袱里摸出了一把剪刀,朝着胸口扎去。
沐夜已经走到近处,见到这一幕,想也不想地抬脚踹在女人的手臂上。女人一头栽倒在地,剪刀脱手飞出,落在不远处的沙地上。
沐夜飞快地跑过去捡起剪刀,再回头,却见女人已经昏了过去。
沐夜左看右看,认命的将她背了起来。
之前劝过她的中年女人弯下腰,整理了一下婴孩儿的襁褓,叹了口气,转过身跟着大家一起往前跑了。
世道乱,人命不值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不管前路如何艰难,活着的人也总要试着拼一拼。
能活,谁乐意去死呢。
第19章 做错了吗?
所有的人都把找到水和食物的希望寄托在了昌马城。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去考虑昌马城里是不是有妖怪,或者说有什么危险的问题了。对他们来说,那里就是他们艰难旅程的一个终点。而且这个终点就在他们的视线之内,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当太阳慢慢爬到了他们的头顶,没有树木遮荫的地表开始逐步升温,直至达到了一个令人感觉灼痛的温度。
秦时脚上穿的还是他穿越过来的时候穿的那双野战靴,靴子浸透了鲜血,又经过太阳的暴晒,以至于靴筒部分开始发黑变硬。身上的衣服也一样,早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被汗水黏在身上,好像皮肤外面长出了一层硬壳。
嘴唇上曝起干皮,舌头轻轻一碰,就沙沙的疼。喉咙也是灼痛的,好像热气已经顺着呼吸道窜进了身体里,就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烤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