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从调剂,但第一指挥[星际] 上(237)
父亲脱下了肩上的鹤羽氅,他缓慢起身,退出了茶几和座椅间狭窄的位置。
接着走至薛楷恩的跟前。
沉默地,父亲深深地弯下腰去,双手相拱滞在额前。
茶室内只有三人此起彼伏的呼吸。
“……郁、尔、安。”薛楷恩咬牙切齿,眼睛却红了一片,“这么多人豁出性命才把你们带出来……你……”
“这是‘若怯’全体成员共同的心愿。
“吾辈苟活至今,都是仰仗薛兄和谢上将等,生死大恩,铭感五内、没齿难忘。”
父亲停了数秒,气息依然平稳从容:“人之一去,或如泰山、或如鸿毛,‘若怯’愿作泰山之基,得助挚友,垂待圣明。”
“——只是孩子们年纪尚幼,都不曾看过人间百态。倘若薛兄有心留下吾辈罪孽深重的血脉,还请帮这些孩子寻个安稳去处。”
父亲长揖不起,薛楷恩也不愿搀他。
两人静默对峙,眼圈都隐约发红,薛楷恩置在案几上的拳头更是越握越紧。
“丫头。”薛楷恩看向郁郁,“有朝一日,你会恨叔叔吗?”
答案是否定的。
她不会恨一个被挚友强行塞进手/枪,眼睛通红得宛如泣血,再被挚友逼迫着扣动扳机的人。
死去的是她的父亲,但凶手哭得比她还伤心。
血泊里软绵绵的尸体是三人中唯一带笑的人。
薛楷恩一定恨惨了郁尔安。
郁郁在那一刻也恨透了她的“父亲”。
所以当任何人问她对第六军区作何感想时,郁郁都只是回以缄默。
“我不知道该恨谁,或许是恨那个幕后真凶,但我不知道他们是谁。”郁郁说,“有人不要‘若怯’存在,但这种程度的屠杀从来没有斩断‘若怯’的种子。”
林逾听完她简短的叙述,再一次陷入难捱的沉默。
从郁郁的描述里,他确然看到了一抹具体的郁尔安的形象。
那大概是一个不太着调的父亲,但他是一名优异的棋手。
倘若想要抹杀“若怯”的势力真的强大到难以想象,但凡郁尔安真的听从了薛楷恩的建议——谁也不能确定,这样决策的后果会是什么。
最糟糕的结果是薛楷恩乃至他所率领的军员们都被牵连,还包括了薛楷恩口中其余帮助“若怯”逃出的人。
而“若怯”也未必能幸运地逃脱搜捕。
毕竟他们面对的可是第一军区。
在绝对恐怖的威慑下,负隅顽抗是最致命的选择。
反而以退为进,至少郁尔安以干脆的牺牲换来了这批孩子的存活,薛楷恩也由于任务的完美落幕而避免了被趁机问责的危险。
损失惨重,但已算是从既定的败局里硬生生掘出了一线生机。
既然确定了郁郁对当年的事并非全然无知,林逾便开门见山地询问:“你知道‘克隆’吗?”
“——‘克隆’?”郁郁不觉皱了皱眉,“就像刚才我遇到的‘指挥’那样?指挥你也被‘克隆’了吗?”
林中沙沙响动,就像一支破碎的歌谣。
随着郁尔安白袍里光芒黯淡,代替郁郁的女性身形窈窕纤细,亭亭站在了僵持中的二人中间。
“找到你了。”
女声带笑,那双凌厉明艳的眉眼更是勾人心魄。
她静静地走向两人之一——黑发、身着紧身服的那个少年。白皙的纤手搭上少年单肩,仿佛看不见他眸中的寒意,毕琅只是自顾自地朝他笑着:“为什么要逃走?为什么不听话?”
少年谨慎地退后半步,看了看郁尔安,又看了看毕琅。
数秒后,他皱眉得出结论:“你骗我。”
“嗯?”毕琅反问,“我骗你?”
“你骗我——!”
少年的眼睛绽出前所未见的杀意,只见他顷刻抬起手腕,深沉的黑雾凝结在他的掌心。
黑雾浓重如墨,又像看不见底的深渊。
他的眼眸中满是恨毒,再也不顾及一旁的郁尔安,笔直地向着毕琅奔去。
行动间可以看出少年卓越的战斗技巧,曾经在林逾和陆惟秋面前毫不逊色的毕琅明显落了下风。
郁尔安挑眉观看着他们的战事,坦白说,他对这两个人都没有太多好感。
只不过……
为了他的大业,郁尔安不得不和他们中的一人暂时同盟。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毕琅虽已有些捉襟见肘,但还是没有放弃挑衅。
她杏眼弯弯,一如既往地追问:“「回收者」,你真的认为是我骗你吗?难道不是你自己太蠢,活该上当受骗?”
“我不蠢!爷爷说我是聪明的孩子!”
“……爷爷?你说爷爷?”毕琅禁不住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你怎么好意思提那个叛徒?”
不错,「回收者」口中的“爷爷”正是前「酉鸡」商极。
那个因为包庇狄籁小镇的潜逃者而被判处死刑的叛徒,也是第一个接手「回收者」监管身份的议员。
正是由于商极和另一小撮人暗地里筹划着太多违背章程的罪行,才会导致今天这种程度的混乱。
而当初本该在东部星域就死去的商极,比预计中晚死了很久。
这都是因为他的好孙子——虽然那根本不是什么“孙子”。
「回收者」这个一再被「未羊」强调,绝不能教会它感情的存在,硬是被「酉鸡」自作主张地教会了人类社会的亲属关系和感情。
就这样,「回收者」固执地认定了商极就是他的“爷爷”。
不仅没有按照一个“工具”应该做的那样前去处死商极,相反,「回收者」反杀了无数本该替他弥补过错的工作人员。
至此,曾经十二议员中最优秀的议员,和STA最满意的“工具”都在一夕叛逃。
他们再也不是STA的骄傲,反而成为了STA的耻辱、STA恨之入骨的叛徒。
现如今,「回收者」——区区工具,居然还在她的面前叫嚣着“你骗我”。
毕琅的冷笑声更加压不下去,她翻身抓握住「回收者」的手腕:“骗你?我不过是告诉你「酉鸡」难逃一死,我不过是告诉你「酉鸡」身处西部星域,我不过是告诉你……你根本不是人类,也根本没有人需要你的存在。”
“是你自己听了这些就要去‘救’「酉鸡」。
“是你自己觉得「酉鸡」会因为看到你而放弃去死。
“是你自己太自以为是,居然认为可以拥有和林逾一样的人生。”
「回收者」的表情彻底变了。
本就漆黑的眼瞳涌上浓郁的悲恸,可他的攻势一反之前的气势汹汹,遽然收敛,犹如暴风雨前酝酿着的海平面。「回收者」的长发犹如风中狂舞的黑蛇,从他的脚下升腾起由淡转深的深黑水雾。
大片的浓雾像是静滞于空气,饶是毕琅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回收者」的身形渐渐被黑雾淹没。
雾气一瞬膨胀开来,弥漫在植被稀疏的林地。
“躲开!”郁尔安的话音尚未落下,黑雾凝成的一双手猛地从后掐住了毕琅的脖子。
毕琅呜咽一声,想要反制住这缕黑雾。
然而黑雾可以轻易对她施压,她的手指却完全无法触碰到黑雾的实体,毕琅立刻记起了“崩溃”技术对“延续”的天然压制,这意味着她很可能真的会死在「回收者」的手上。
毕琅止不住地呛咳,脸色渐红,唇角却是微微上扬。
这就是她和「回收者」相距最近的时刻。
哪怕喉咙里挤不出一丝声音,她也竭力张开嘴:“你对我动手,你会被林逾取代,所有人都站在林逾那边,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杀死。除非你抢在他动手之前——”
「回收者」的怒喝打断了她:“你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