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与仙人扫落花(167)
然而话不投机总是半句都多,灵龙宗借口路真仪活不长狮子大开口要松绥息,且不说松绥楼已经被陆离雨盗走,就算松绥楼还在江家也不可能痛快交出去,遑论已经拖延了两个月,路真仪还没有死。
更何况灵龙宗这次举动着实有些跌份,江家怀疑他们还有后招,所以也一直在观望,就连江向云给了命令也是再继续拖延,至于要江顾出面,不过是想激宋屏。
“你们真是欺人太甚!”宋屏一拍桌子,整个大殿都震动了一下。
江顾却神色淡淡,“宋长老,松绥息不是每年都有,即便是有也得紧着我们江家人来用,我劝你还是另想他法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站在宋屏身后的路自明脸色难看至极,江顾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这回自然又是不欢而散,甚至江顾一现身,局面变得更加僵化。
不过江顾却感到了些许怪异之处,待灵龙宗的人离开,他便附身在小木偶人中,悄无声息地摸进了他们所在的院落。
拜每日都要以元神寻人所赐,现在江顾对元神的掌控极其精微,不过分了一丝半缕的元神进了木偶,灵力波动还不如路边的灵植高,虽然连凡人都能一指头捏死这个小木偶人,但反过来,就连宋屏这种真仙境的修士都难以察觉到他的存在,实在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方法,倒也算因祸得福。
江顾贴在了房间的横梁之上,听着下面人的对话。
“宋长老,江家故意拖延了这么久,肯定不会交出松绥息来的。”路自明有些畏缩地站在宋屏面前小声开口。
自从路真仪出事,他便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在灵龙宗的地位一落千丈,昔日恭敬的弟子与和蔼的师长仿佛都变了模样,就连他能跟着来江家都是跪在景苍门前三天三夜求来的,来之后他一直紧紧盯着路真仪,生怕他哥会死在路上。
宋屏混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我自是知道他们不交,我们此次是来同江家谈条件的,你兄长根骨已失,即便救回来也毫无意义,你不必摆出这幅情态,既然掌门师兄松口答应让我带他来,你以为他会不知道?”
路自明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明明哥哥受伤时景苍焦急又心疼,那些表现都不似作伪,现在却不顾路真仪的性命将他做饵……他从心底里无法接受这种事情。
“若是路真仪真的死在了江家,倒也算件好事。”宋屏眼底晦暗不明,见他还没明白过来,索性直接挑明,“你也不必日日死守着他,明白吗?”
路自明脸色煞白,攥紧了拳头。
“真仪心里比你明白,不过是怕你伤心。”宋屏沉声道:“我不介意亲自做这个恶人。”
留路真仪活到今日,宋屏不过是顾念昔日的情分,连景苍这个亲师父都默认的事情,不过宋屏也有私心,他并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免得日后被人提起来拿捏把柄,所以才一再拖延到现在。
但江顾今日现身,已经将他本就不多的耐心磨尽了,这才挑明敲打路自明——从路真仪来江家开始就是必死无疑的局面。
路自明失魂落魄地离开,江顾操控着木偶人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厚重的床帏掀开,躺在床上的青年已经瘦得只剩了把骨头架子,他应该是听见了脚步声,睁开眼睛对着来人露出了个虚弱的笑,“自明,回来了。”
“……哥。”路自明跪在床边抓住了他干瘦的手。
路真仪笑了笑,“这么不开心,宋长老跟你说什么了?”
路自明抿紧了唇摇了摇头,“没什么。”
路真仪见状便没有再问,反而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脸,“我从道心碎裂的那天开始便知道自己活不成了,能拖延这些时日不过是仰仗师父仁慈,还有便是……我想着能多陪你些日子,从前我不是在修炼就是接任务下山历练,总将你一个人丢在山上,一年都见不了几面……”
路自明低头凑了上去,想让他不必抬手这么费力,低垂着头生怕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
“我以前总想着,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能保护你,成了首席弟子之后又想着我可以变得更强,能给你更好的环境,你性子单纯又急躁,修真界吃人不吐骨头我总得护你周全……我就不停地修炼、修炼,结果等回过头来一看,从前只能抱着喂米糊的小东西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也不爱亲近人了,看谁都不顺眼……”路真仪无奈地笑了一声,“其实都怪我,我要是抽出时间来多陪陪你,你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刺猬性子……”
路自明咬着牙摇头。
“别哭。”路真仪伸手抹掉了他眼泪,“自明,你千万记住,我将根骨和余下的修为给了你的事情绝对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师父也不行,知道了吗?”
路自明哽咽了一声:“不行的,我本来资质就差,他们肯定知道有蹊跷,哥,你得活着帮我。”
路真仪笑了笑,“世上的奇遇无数,你随便挑个秘境进去再出来,就说捡到了大机缘,你如今是大乘期的修为,旁人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路自明死死抓住他的手,带着哭腔道:“我不要修为,哥,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
路真仪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但他还是强撑道:“我死后,你趁着我的元神未散,炼化进你的本命法宝……好歹……让我护你最……”
他话未说完,最后一口气已然在胸口散开。
“哥,哥!哥!”路自明崩溃地喊他,拼命晃他的肩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了鲜血淋漓的胸膛和一颗被生生掏出来的元丹紫府,上面凝聚着路真仪的最后一丝精魂。
修士陨落会留下紫府,显然路真仪不打算便宜别人,提前生剖了出来要留给他。
房梁上的江顾看得皱起了眉。
路真仪怔怔地望着那颗元丹和里面的紫府,呆滞了半晌才喃喃自语道:“不行,不能这样,哥,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我不会让你走的,我不要……”
他一边说着,目光变得急切又疯狂,他趁着那元丹还新鲜直接徒手起阵,锁住了路真仪即将溃散的元神和魂魄,而后直接剖开了自己的丹田扯出了自己的元丹,将路真仪的元丹替换了进去。
他的灵根早就被路真仪换成了自己的,接上路真仪的元丹并不费力,而后他以元神出窍也进了那锁魂阵,竟是想将自己的元神与路真仪的元神熔炼在一起。
江顾眯起了眼睛,这绝非正统的阵术,倒有些像魔修夺舍的路数,不过他还是第一次见主动要人夺舍的,现在这种情况只要他稍加干扰,便能让路自明功亏一篑,解决掉这个潜在的麻烦。
不过这样一来势必会惊动宋屏。
斟酌之下,江顾最终放弃了这个得不偿失的选择。
“咳咳咳——”不知道过了多久,跪在床边的路自明忽然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鲜血顺着他的丹田汩汩而出。
路真仪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腹部作痛的伤口,看着床上自己的尸体悚然一惊,“自明,你干了什么!?”
跪在床边的少年咧了咧嘴角,抬起那只染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用同一张嘴发出了同样的声音:“哥,你的道心碎了,用我的道心就好了,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根骨和修为也是你的……而且这样你就能继续活下去了,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你疯了吗!”路真仪厉声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邪术?你可知逆天而为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这是毁了你自己!”
路自明却笑了起来,“哥,你用我的声音说话听起来好奇怪,我能感受到你现在很生气,也很有力气——”
“路自明!”路真仪愤怒地打断了他,“将我的元神和魂魄放出去,炼化进你的本命剑中,听见没有!?”
路自明有些迟缓地转了转脖子,扶着床慢慢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