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与仙人扫落花(148)
“我都知道了。”玄之衍盯着他。
“你知道什么?”卫风怒意升腾。
玄之衍咬紧了牙,“我在魂灯洞看见了师父临死前的虚像,是江顾杀了他。”
卫风的怒火戛然而止,他先是有些无措,紧接着便有种终于到来的释然,开口语气便弱了三分,“之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你解释——”
“不用跟我解释,我都看见了,是我师父要杀你。”玄之衍极力克制着,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冷静一些。
卫风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你不告诉我,是怕我向江顾寻仇,我根本打不过他,他知道了也不会放过我,对不对?”玄之衍看着他,眼睛泛红。
“……对。”卫风声音干涩,从心底涌出了浓重的不安。
“我不怪你。”玄之衍看着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在阳华宗唯一的亲人,如果师父真的杀了你,现在夹在中间痛苦的便是我。”
“之衍。”卫风抓住他的手,“亓长老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杀死他的人是江顾。”玄之衍面色冷凝,手腕一翻将他的手攥得死紧,“但你跟着江顾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且不说他只是在利用你,你现在变得简直就像另一个江顾,从前路边死个乞丐你都要偷偷难过许久,可你看看现在?你跟着他,现在都将人命当成了什么?”
“我……”卫风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良久才艰难道:“我只是想活下去。”
“那就跟我一起走。”玄之衍攥得他手掌发疼,神色认真道:“我们带着夏岭,羽长老和邬宗主,还有喻千凝和莫师兄他们,我们一起离开阳华宗,去寻个安宁的地方再从头开始,不好吗?”
卫风被他说得心动,但理智却告诉他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师父不会就这样放他离开,他望着玄之衍发红的眼睛,忽然明白了江顾口中“告别”的真正含义。
他从此再也做不回阳华宗那个混吃等死的普通弟子,也再也无法和阳华宗这些人有任何牵扯。
而江顾的神识说不定就在暗处盯着他,如果他答应玄之衍,这些人除了死没有第二个下场。
后山早在接连的混战中毁损大半,两个少年站在唯一完好的山峰上,周围是茂树繁花,眼前是无尽云海,凛冽的山风席卷而过,将他们身上朱红色的弟子服吹得猎猎作响。
卫风看着面前脸上还沾染着血迹的挚友,在阳光下冲他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算了吧。”
玄之衍神色一滞,“你说什么?”
“你动脑子想一想嘛,我这个身份跟着你们,不过是互相拖累,你们谁能保护得了我?再说我以前在阳华宗过得也不怎么样,天天看人脸色,但是跟着我师父,你看这些江家人对我多尊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卫风笑嘻嘻道:“师父利用我归利用,对我还挺好的,我很喜欢这种生活。”
玄之衍原本死死攥着他的手逐渐松了力道,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眼前这个人,“你如果有苦衷——”
“我没有苦衷。”卫风脸上的笑容加深,“我喜欢师父,也离不开他,他能带给我的东西比你们这些人要多得多,我又不傻。”
玄之衍彻底松开了手,眼睛里蓄满了泪,咬牙道:“这是你说的。”
“对啊,我说的,我以后要是后悔我就是孙子。”卫风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离开阳华宗,带着我给你的那些东西——”
“谁稀罕你那些破东西!”玄之衍猛地拍开了他的手,将腰间的灵宠袋和耳边的玉坠扔到了地上,手中多了柄长剑,凛冽的剑气在两人中间划过,留下了道深刻的裂痕。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死死盯着卫风,见对方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转身便走。
一直等他的背影消失在法阵尽头,卫风也没出声挽留。
“小公子。”江家的弟子听见动静上前,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让法阵中这些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卫风拍了拍袖子,客气地问道:“能放他们离开阳华宗吗?”
那弟子迟疑了一瞬,而后应该是传音给谁,恭敬道:“七公子说一切听您吩咐。”
“那就放他们离开吧。”卫风道。
“是。”江家的守阵弟子开始解阵赶人。
卫风蹲下来,捡起了地上的通音耳坠和灵宠袋,袋子的系口有些松动,从里面冒出了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乌拓疑惑地蹭了蹭他手背,湿漉漉的鼻子在空气中耸了耸,便想循着味道去找玄之衍,却被卫风一指头按回了袋子里。
“以后还是跟着我吧。”卫风扯了扯嘴角,顺手扶起了旁边的一朵小野花。
可惜花茎已经被人踩断,那朵小花还是无力地耷拉了下去。
身后传来了阳华宗弟子嘈杂的交谈声,卫风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天边熙熙攘攘的流云。
玄之衍扶着曲丰羽,在快要上飞舟时转头看向远处的山坡,只看见了道孤零零的背影。
他收回目光,不再有任何留恋,转身上了飞舟,飞舟在云海中化作了一道流光,彻底消失在了天际。
卫风将耳坠攥在手心,拿着灵宠袋从草地上起身,低头拍了拍红色弟子服上的碎草叶,朝着相反的方向下了山。
那朵被折断的小花轻飘飘地化作了一团齑粉,消散在了春日的暖风中。
第93章 松绥幻境(一)
江顾刚收回神识, 卫风便从飞剑上跳了下来。
少年脸上挂着他熟悉的笑容,“师父,我回来啦!”
江顾看了他一眼,“走吧。”
这飞舟比之前林飞白的飞舟不知奢华上多少倍, 更不用提江顾习惯用的那些小飞舟, 但卫风却无暇欣赏,跟着江顾进了房间。
江顾转头看向黏在他身后的尾巴, 冷声道:“回你自己的房间。”
卫风摇了摇头, 沉默地走到了窗户边, 将自己蜷缩在了角落的小榻上。
江顾看出他心情有些低落, 却并不在意,从他杀了亓凤元开始,玄之衍于卫风而言就是个潜在的隐患,他难以理解这两个人之间如此优柔寡断,也有些失望到了这个地步都没有刀剑相向。
只有死了的隐患才最令人安心。
不过他并不打算插手卫风的私事, 坐在床上闭眼调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道热烘烘的气息出现在了他身边,一条漆黑的鬼纹悄悄卷住了他的袖子, 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于是江顾没有搭理, 待灵力游走完一个周天睁开眼, 便看见了蜷缩成一团睡熟的卫风。
那张清俊白嫩的脸上带着泪痕,眉头皱得死紧,鬼纹在他颈间蠕动游走,让他看上去凭空多了几分邪气, 单边玉色的耳坠压在他的脸颊上, 里面的通音符已经化作了灰烬。
江顾将那玉坠拨开,瞥见了他掌心里躺着的另一只玉坠, 显然同他戴着的是一对。
他垂眸盯着看了片刻,灵力微动,一对玉坠便悄无声息地消散成了点点碎光,卫风圆润的耳垂只剩了个小小的耳洞。
大约是察觉到了灵力波动,卫风睫毛微颤,睁开了眼睛。
他下意识地摸向了耳坠,却摸了个空,心里也骤然一空,他望着江顾,委屈里夹带着些愤怒。
江顾看着紧贴在他颈间的红绳,心情舒畅了些,神情倨傲地对上卫风质问的目光,唇角勾起了个细微的弧度。
卫风的眼眶逐渐泛了红,看了他半晌后,转过身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只留给了他一个倔强的背影。
“……”江顾有些稀奇地挑了挑眉。
这小畜生竟然也会生闷气。
卫风睡睡醒醒,不知道过了多久,被飞舟落地的震动声吵醒,然后就看见了江顾出门的背影,一骨碌爬下床追了上去。
他脸上还带着锦被压出来的红印子,眼前一片朦胧,他抬手使劲揉了揉,而后就被面前恢弘华丽的宫殿闪到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