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客栈怪事谭(9)
忠王虽然不擅骑射,但也绝不是什么胆小之人,几只蜈蚣怎么会把他吓成那副样子?
自那天之后,忠王整个人就变得有些古怪。他命令侍卫和仆人们将整个王府都翻了一遍,所有的缝隙,不管是多么小多么不起眼的缝隙,都要被封堵起来,到处都要点上驱虫的熏香,那股过于浓烈的气味呛得众人喘不过气来。即便如此,忠王还是如惊弓之鸟一般,时时警觉地环顾四周,仿佛要从边边角角找出点什么活着的虫子来。
到第三天的半夜,王妃的屋子里传出了忠王的嚎叫,紧接着是王妃的哭声。整个王府的灯都亮了起来,王妃的院子被封住,只有被紧急传唤的太医、最亲信的侍卫和仆人能够进入。
但只要有人看见,就总会有消息泄露出来。一名被叫进王妃屋里收拾“残局”的侍卫看到了无比诡异又令人恐慌的一幕。
太医正在准备着什么,而忠王脱掉了上衣背对着他坐在里间。虽然只有一瞬,但是那侍卫清楚地看到了,忠王背后的皮肤上有几处古怪的隆起,有些是鼓包状,有些则是长条状。
而那些隆起,正在快速地移动。
就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皮肤下面,迅疾地爬动着,却找不到出口一样。
而那太医直起身,手上拿着一把刚刚用火淬过的小刀。
忠王无法再入睡,因为他总觉得在他睡着的瞬间有蟑螂或蜘蛛在试图爬进他的耳朵里或鼻子里。他的耳朵总是很痒,喉咙也很痒,就仿佛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蠕动着。渐渐地,那种又痒又疼的感觉开始弥漫在他全身上下,甚至是眼球里、甚至是颅骨深处。
他开始频频做噩梦,甚至出现幻觉,看到已经死去的人站在他的屋子里,脸上带着僵硬古怪的微笑遥遥盯着他,不断有黑油油的蟑螂从他们的眼睛里爬出来。
忠王找来了方士驱邪,怀疑有人给他下蛊。忠王府内操办了好几场盛大的法事,驱邪派不少有名望的方士都被请了去,却无法清除掉那些不知是从何处源源不断冒出来的虫子。据说一名伏虎门的比丘尼只看了忠王一眼,便摇摇头说,此时请驱邪派的方士还不如去请那些专注于修来生的羽化派修者,还说这是忠王必定要还的。忠王自然不能接受这么丧气的话,命令侍卫将那名伏虎门女尼下狱。可是侍卫还没来得及动手,她便化作一只白鹭飞走了。
传召忠王进京的旨意传来时,秦洋是抱着一丝希望的。或许离开了王府,噩梦就会结束。
进京后的第二天早上,侍候他晨起去觐见太后和皇帝的宫女领着另外几名宫娥进入他的寝宫时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然而她们不敢表现出任何不适,鱼贯来到他的内室。为首的宫女几番呼唤忠王都没有任何反应。正当她向床铺走近了一些的时候,平躺在床榻上的忠王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过于突然的动作令她惊呼一声,手中的热巾子险些掉在地上。
忠王的眼珠瞪得仿佛要掉出眼眶,整张脸都有微妙的变形。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正上方,张开干裂的嘴唇用一种嘶哑到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说,“三哥,我好痒啊。”
话音一落,突然间,忠王的身体开始……膨胀。仿佛他忽然吸饱了气,整个身体都稍稍扩张开来,他的脖子也变得很粗,五官也开始紧绷变形。
然后,突然间,就仿佛是灌满水的猪尿泡炸开了一样,有什么东西开始从他的眼睛、鼻孔、耳朵眼、嘴喷涌出来。
虫子,成千上万的虫子。蟑螂、蜈蚣、蜘蛛、蠕虫……黑压压的一片,如墨水一样从他身上所有的孔洞奔涌而出。他的皮肤也开始不规律地臌胀起伏,开始有细如发丝的蠕虫从他的毛孔中爬出来。他的肚子如孕妇般高高隆起。皮肉撕裂的湿濡声音中,密密麻麻的虫子从被褥下四散奔逃,沿着床铺蔓延到地上,蔓延到四面八方。
宫女们尖叫着,水盆掉落在地上和瓷器被打破的声音夹杂其中。侍卫们冲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忠王瘪下去的样子。他的皮肉开始皱缩坍塌,就仿佛原本填满他的东西,都已经爬了出去,剩下的只有床上那一滩皱巴巴的皮肤。
第6章 嫁衣(6)
徐寒柯说完了,半天没听见重六的回话。他一转头,却见跑堂用一种担忧的神情望着他。
“宪司老爷……”重六心事重重,“您跟我说这么多……不会事后灭我的口吧……”
徐寒柯大笑起来,声音里竟有几分不符合他荏弱外表的朗然,“小哥,我是当官的,不是当土匪的,哪能说灭口就灭口啊。我是看你这个人很有意思,而且又救了我的命,所以才跟你闲聊的。这些事你要是去京城和忠王府附近打听,总能问到的。那么多人看见过忠王身上的异象,就算上面明令禁止不让说,但官兵还能堵住所有百姓的嘴吗?”
重六却不相信徐寒柯主动跟他交代这么多没有其他深意。
徐寒柯也不管他信不信,兀自叹息道,“刚才又经历了那番怪事,要不是有小哥你拦着,我现在已经葬身崖底了。看来这鬼神之说,不想信也得信了。”
“那您来天梁城查忠王案是为了什么啊?我们这儿有嫌疑人吗?”
“也不算。近几年除了忠王的案子,京畿路、昭宁路和午昌路频频发生疑难杂案,都是如忠王案一般古怪。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这些案子联系到了一起。其实这些案子中的死者伤者或失踪者之间没有什么联系,他们身边的嫌疑人也都一一排查过了,查不出什么。如果不是我偶然问了下一个死者死前三年内的出行状况,也不会发现这么一丝丝的线索。”徐寒柯啪地合上扇子,压低声音告诉重六,“这些案子里,要么是出事的人,要么是嫌疑人,都来过天梁城。或许不是死前近期,但在事发定然都来过一次,只是时间有长有短,且并不一定都是近期。”
重六皱皱眉头,“但是很多人都来过天梁城啊。我们这儿离紫鹿山这么近,不少人人要么是来游玩的要么是来拜山朝圣,也不奇怪啊。”
“所以我说,也说不上是什么很重大的线索。只不过,我有种直觉,来这儿或许能发现点什么。查案这种事,是九成的辛苦加上那一分的直觉。要是没有直觉,再怎么查都是瞎查。现在除了这里我也没有其他头绪,上面催得又紧,我这也是借故出来散散心缓解一下压力。”
下山后徐寒柯主动掏钱雇了一辆马车载着他们两人回城。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了。
重六和徐寒柯一道走到客栈大门前时,却猛然顿住了脚。
只见掌柜揣着手站在客站门口,一席松散的绿松石色鹤氅被晚风吹着徐徐飘摆。
掌柜好像是在等他。
重六咽了口唾沫。掌柜看他的眼神跟平日里似乎有些……不一样?
平时掌柜看他就像看大街上的每一个人,和看路边的一棵树,盆里的一朵花一样的眼神,就是那种看了却仿佛没看见的眼神。但是现在,祝掌柜真真切切地盯着他。
跑堂这种职业最大的特点就是被人视而不见。他们悄无声息地听着客人们的谈话,悄悄打探着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留下的人生片段,将十里八乡的一切秘密掌握在胸中,但他们自己却并不会被任何人记得或看见。这种隐于世间的感觉另重六觉得安全,却也分外孤独。
可是现在,祝掌柜看见他了。这个他一直想要探听虚实却总是一无所知的人看见他了。
重六感觉一口气被提到了喉咙眼,浑身发毛。
徐寒柯跟祝掌柜点了下头便率先进去客栈里面了。掌柜回了一个礼,眼睛却仍旧盯在重六身上。等到徐寒柯走远了,掌柜便对着重六伸出手。
重六赶紧把手绢抱着的东西从怀里拿出来,放到掌柜手心。
祝掌柜看都没看那东西,将它收入怀里,然后对重六说,“你和我来。”
重六忐忑地跟着掌柜穿过中庭,一路行至后院,竟然直奔掌柜居住的那间从不让外人进的小院了。
“东家?”重六站在小院门口不敢进去。
掌柜啧了一声,对他招了下手,催促道,“进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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