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寻仇(10)
晋仇却不以为意,“我又夺回来了,总归是晋家的遗物,还是不能丢的。但是你可以看,你现在也姓晋,没什么的,不把它拿走不还就行。”
晋赎不说话了,他良久地沉默着,也更是好奇晋地人对晋仇究竟是何想法,另一方面,他也决定以后看好晋仇那几本书,毕竟是遗物。晋仇已经回不去原来那个家了,晋仇的父母全化成了血灰,连个衣冠冢都不允许建,晋仇还有什么,能让他想起以前的也就那几本书了。
晋赎也不问晋仇自己明明不看家却为何要让他看家,毕竟晋仇根本看不住他那几本书,而自己呢,晋仇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无法力,但好歹看着就不是好惹的。
晋仇坦然地将这事讲给晋赎,不是他多相信刚被他捡回家中的晋赎,而是他知道以晋赎的能力是看不上他那几本书的。
他们谈话间已回到了草屋,晋仇看到了那几只兔子,没法看不到,它们实在是显眼,就被扔在屋外,又那么活蹦乱跳,想看不见都难。
而且,它们虽跳动着,身体却被固定,固定它们的东西又很奇特,是一束草,只是普通的草,纤细嫩绿,大约筷子那么粗,甜杆上还散落着长叶片,它们待的位置也很难说出口,是耳上,那些兔子长长的兔耳上,它们一动,一想逃,便有血从那洞中流出,只是看起来不像铜铁那样残酷,但草的束缚跟铜铁的束缚究竟差了多少呢,如果两者带来的痛苦一样,那对受刑的人来说并无差别。
观刑的人此时是没资格说话的。
晋仇看着晋赎,晋赎像是个心狠的人,但用草穿耳洞这种事晋仇不知道晋赎是怎么想到的。
晋赎明显知道晋仇看他的意思,“本想弄死的,但还要去接你,兔死太久就不好吃了。便随手拿了些草把它固定住。”,他的语调无丝毫起伏,显然是不在意兔子疼不疼的。
晋仇知道他要是与晋赎理论,两人必生嫌隙,他此时不想跟人吵,便把兔子上的草拔出,一共四只兔,就那么稳稳地被他提在了手里,那些兔血被染到了他的手上,他没有看,只是问晋赎:“何时吃。”
晋赎本打算明日吃,毕竟他们还带回些彘肉,但他瞧着晋仇的眉眼,“今日吃。”,他道。
晋仇在那四只兔上分别施力,那些不断蹬腿想逃的兔子便转瞬间没了呼吸,他把几只死兔扔给了晋赎,自己一人进了屋里。
“兔与彘并无差别,两者无贵贱,兔死时受苦,彘死时亦受苦。”,晋赎对晋仇说。
晋仇了然,“只是死前不断挣扎,却挣扎不过的滋味总不好受,不如给个痛快。”,他语气有些闷。
联想到发生在晋仇身上的事,晋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他自身是真不在意这些生物。
他开始做饭,这些事他明显没干过,晋仇只见他生疏中又尽然有序,片刻后连生疏都没了,仿佛他早已做了不知多少顿饭,宛如大厨了,或许他不应该叫晋赎,应该叫庖赎,一个叫赎的厨子。晋仇被自己的笑话逗了下,他静静地看着晋赎忙活,本打算修行的,可此时瞧着这一幕,他准备将修行的事放一放。
修行什么时候都可以,但不是每日,你家都能有个人给你做饭吃,其实也不是给他做饭,只是那个人给自己做饭,但晋仇觉得很开心,他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以前只是听人提起过,倒真不曾见过,他母亲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他父亲更是不允许已会辟谷的人再沾上烟火气。
他没体验过,可他很向往,他六百多岁的人生在今日有了不同的体验,还是在他最穷困潦倒的时候。
晋赎做食的间隙每每看到晋仇那直勾勾又带着些温柔的眼神,总是觉得很好。这是他第一次做食,他能体会到,法力的运用于他来说是那么自然,可这做食他做了些时刻却仍觉很陌生,他现在能做食所依靠的也只是失忆后在路上观他人做食的手法。
这事其实不难,如果你有法力可以让火自燃,又刀工极好的话。
他做的很快,晋仇还没看够,他就将东西摆了上来,盛菜用的是晋赎刚用木头做好的盘子,碗也是他用法力施加于木头上所成。只有筷子不同,筷子是他用刀削的。
晋仇屋中有刀,可那刀不快,晋赎将其放于石头上淋水细加研磨,那驽钝的刀刃便渐渐锋利起来,再洗尽铅尘,等刀再被拿起,它就不是以前的刀了,它极快,晋赎的手极稳极有力极富技巧。如此,从地边随手捡起的细杈也变成了板板整整兼之圆圆滑滑的上等筷子摸样。
“吃吧。”,晋赎递过筷子说。
晋仇道:“我早已辟谷。”
晋赎开始皱眉,他干脆夹起些米饭,放在晋仇嘴边,“你想吃,只不过是放不下心中那道坎。可又有什么放不下的,你是崇修道人,却不是以前的崇修道人,你叫晋仇,我叫晋赎,是晋赎想让你吃。”,他说出这么多话不容易,他的语气放得那样低,他已用尽温柔劝晋仇感受新的天地,虽然他的语气还是不无生硬。
可他就是在为晋仇好,晋仇知道。
他张开嘴,那饭便被喂进了嘴里,米粒颗颗饱满,又软又香,偏偏软硬适中,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晋仇看见晋赎的眼中渐渐升起光,他不知道自己的嘴角现在挂着怎么温暖的笑。
是他眼中的光唤起了晋赎眼中的光。
☆、捡颗白菘(十一)
晋仇貌似知道大家为什么爱吃饭了,吃饭的感觉真的跟辟谷不一样,那团散发着微热与香气的食物被咽下时,会感觉很幸福。
而且旁边又有人陪着你,晋仇从来没享受到过这种事,他甚至在微微发愣着。
“要吃兔肉吗?”,晋赎在旁问他。
晋仇下意识地就回了一个“嗯”字。
然后晋赎没说任何话,他自作主张地把晋仇拉到门外,那里有些树桩子。
夜幕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降临,只西北的远方还剩些许黄昏的光,那样的漆黑又那样的柔和。第一颗星早已升起,晋仇坐在木桩上,他那不染灰尘的青袍上沾上了些许树屑,仿佛刚被砍下的样子,细碎却不失清香。
“那是什么星星?”,晋赎坐在他旁边问,指的是天边出现的第一颗星,晋仇知道肯定是那颗星,虽然第二颗、第三课星星也在升起。但无星的光亮能比得上那第一颗。晋仇张嘴,仿佛要说出那颗星的名字了,可转瞬又停住,他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那颗星的名字。虽然他从书上看到过关于依天象而为法的内容,但他到底未实地考察过,没有人面对面教他那些知识,他甚至未仔细看过那群星。
晋地的主修功法本也与天象无关。
于是晋仇这会儿语穷了,他万分后悔自己不知道那颗星的名字,他要是知道了再于此时讲出来,那一定十分应景,能将这本就美好的夜色再添上几分暖意。
“晋赎,我不知道。”,他只能这样说,他都在脑子里想好这句话了,可晋赎好像看出来他的困顿。
“既然是第一颗亮的,那势必该叫启明星。”,晋赎说,他的眼神幽暗,宛如天边的夜色。
晋仇微微颔首,“大概的确是启明星。”
岂止是大概,如果那颗星不叫启明星,以晋赎的架势,为了不破坏这景这情,他也会叫这星为启明星。
而实际上呢,那颗星既是启明也是长庚,“东有启明,西有长庚。”黎明前出现才叫启明,现在是傍晚,那颗星便该叫长庚。不过叫错也无妨,他们二人坐在林间,只要高兴便无所谓对与错。
晋赎看着天,看了有些时刻,他们都不说话,但他们都感觉很美好,仿佛以前是从来不曾遇到这等事的,现如今遇到了就很新奇,也很快乐。
“吃兔肉吗?”,打断这宁寂的是晋赎的话,他从树桩上站起来,走到树林边随手捡了些石头,施了个类似于清洁的法术,那石头便光洁如新了,他复又将石头放于地上,拎着从屋中自行飞出的兔子,问道。
晋仇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要说一连串似乎又绝不对,只因晋赎的动作太利落了,对法术的运用又那么熟练。他并不吃惊于晋赎现在想起法术了,对于一个修士来说,法术本就是印在脑中的,想起很正常,否则以晋赎修炼这么多年,一朝忘尽法术,又无法于短时间内想起,他不就该死了吗?长远的生命也是需要法术来维持的。
晋仇敢说晋赎肯定比他年纪大。
“吃,不吃肉便不鲜了。”晋仇觉得自己并不介意跟晋赎一同吃饭。
晋赎得了回答,便将兔放于空中,那些兔不知不见间就解体了,它们没有了皮毛,没有了血肉,没有了骨骼,没有了百骸、九窍、六脏,它们已不能被称为兔子,只是一团团不同器官的组合罢了,甚至这器官还是分很远的。
也不知是不是晋赎怕晋仇心生嫌隙,他对兔子做这一切的时候,手法极快,用法力本就难慢,这一切不足为奇。但他却能让这中间的过程没有一丝血腥。
一切都是那么纯粹,不是以无厚入有间,而且切空以为肉,造化以为功。
那肉方被切下,转瞬又化作薄不及叶的嫩片,铺盖在石上,那厚重的硬石便托着它,将自身体内丝丝的灵气通过石心本身的炙热烘到肉的每一个角落。
中途可是想起肉还未被腌过,便泼洒酱汁细沫于其内,微以柔力,让其深入其肌理,肉香便开始挥发出来。
晋赎在旁削了些筷子,复又坐回木桩上,手中不时拨拨那几块肉。
晋仇也学他的样子,坐于木桩上,用筷子拨弄着肉。
“你很好”,他来了一句。
晋赎了意,回道:“你也不错”。
“哪里不错?晋地的人都言我虚伪。”
“讨厌你的人是看不出你优点的,他们讨厌你,又见你如此摸样,便会说你虚伪,这话是不用在意的。”,晋赎道,他将一块儿烤熟的肉递到晋仇嘴边,“我刚将它凉过,此时应该热得恰到好处。”
晋仇吃了块儿,觉得味道还不错。
天边的星星晦明晦暗,散落在天的大网上,今夜无月,无月却胜似有月。
“你听过一个故事吗?我方才想起的。”,晋赎的声音在夜幕下显得不可捉摸。
晋仇看着那满天繁星,道:“讲吧,我听听。”
此时的星辰恍若昏暗了,久久都不曾亮起先前的光,晋赎说着:“古时无日无月,无天无地,无神仙鬼怪,无光亦无暗。此亿八百万年,有物出焉,其名为混元,万物所凝,万物所宰……其为一,一为万物,其孤苦,其身解,身为天地,血为河流,眼为星辰,如此万物生……”
他不含丝毫感情的讲着,眼神却望着天,宛如凝视着那早已身化万物的混元大神。他的语言渐渐复杂起来,平时交谈中的白话全被舍弃,俱用书载的语言描述起那段故事。他有意将语言平白一些,却无用,那些夹杂在古奥描述中的白话并未起丝毫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