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唐朝(94)
在这个麻药管制的节骨眼上,麻醉剂就成为了动物手术中最宝贝的药物,难怪周师兄一副被抢了女朋友的样子,这样下去,今天剩下的手术就都别想做了。
麻醉剂……
吴议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方子。
沉思片刻,还是拍了拍师兄的肩膀:“周师兄,你说,咱们能不能用中药麻醉的办法?”
周师兄颇为怀疑地抬起头,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中药还能麻醉?你咋不说华佗穿越过来了。”
华佗是没穿越过来,可他这个在唐朝学了十几年中医的人却的的确确发明了一种麻药的方剂。
吴议没理会周青云满脸的质疑,抓起桌旁的圆珠笔,在废纸上挥笔写下了麻醉散的方子。
许久没有用圆珠笔了,笔尖接触纸张的手感熟悉而又陌生,吴议不禁在心中自哂一句,自己真是连握笔写字都不会了。
倒是周青云露出震惊的目光:“师弟,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手的?”
“嗯?”吴议低头一瞧,原来自己下意识写下的方子,已经习惯性地用上了繁体字,还是唐朝较为流行的行书,看上去倒颇有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气势。
可惜落在现代人的周青云眼里,这就和医生专用的字体一样,都是看不懂的鬼画符。
“小时候兴趣班学的。”吴议面不改色地撒谎,又重新抄了一遍看得懂的简体中文给他,“师兄,不如试试这个方子,应该能起到麻醉的作用。”
周青云半信半疑地接过这张中医方子,顺手摸出自己的手机,照着上面的药名一个一个输进入。
吴议不禁哑然失笑,他都忘了,现代社会已经有了庞大的网络数据库,有什么药方子就不必像古人一样麻烦地求证,只需一键搜索,就能找到相关的资料。
“还真有这个方子!麻醉散……是一位唐朝的太医所发明的,只可惜那位太医并没有在史册中留下自己的名字……”周青云飞快地浏览着搜索出的治疗,半带揶揄,“师弟,你该不会是穿越过来的吧,又会繁体字,又知道这么古早的药方子。”
吴议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不置可否地一笑。
事到现在,他心中都有些恍然,到底是他重新穿越了回来,还是回到大唐本来就是黄粱一梦,如今大梦初醒,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庄周梦蝶,抑或蝶梦庄周?
正出神地想着,突然感觉脚下传来一阵微微的抖动。
“师兄,你看。”
桌上的圆珠笔也跟着地面的抖动而微微震颤着,证明他们的感觉并非幻觉。
周青云的神色顿时僵硬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交换过一个惊恐的眼神。
地震。
不等两人跑出危险的地下动物手术室,震动的幅度便猛然加剧,整个房子仿佛被一双大手捏在掌心摇来晃去,天旋地转之间,吴议隐约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
“师父!”
随之而来的,是一只伸向自己的手。
吴议莫名地信任这只手,毫不犹豫地握了上去。
温暖柔韧的手掌紧紧与他十指相扣,仿佛有无穷的力气似的,一下子将他从剧烈晃动的世界拉了出来。
一阵刺目的白光之后,吴议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忧心忡忡的脸,眉目紧锁,神情憔悴。
见他转醒过来,那双深沉的眸子中才闪过一丝惊喜之色。
“师父,你终于醒了。”语一出口,竟带了三分哽咽,这三日的分隔,就仿佛生死两届,阴阳不闻,让他几乎以为失去了眼前这个人。
“璟儿?”吴议下意识地左右望了望,才发现自己身处一架马车之上,原来梦中地动山摇的感觉,不过是马车的颠簸的摇晃。
而梦中寒冷的感觉,应该是因为服用假死药之后出现的低体温。
西风掠开车帘,落进几丝温暖的阳光,周身仿佛在融融泄泄的夏阳中开始慢慢解冻,一切感知觉又重新灌进自己的身体。
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幻梦一场。
唯有方才将他拉出漩涡洪流的那只手,还紧紧地钳在自己的手上,十指相贴,一刻也舍不得松开。
“师父,你睡了好久好久。”李璟眼角微微一润,想说的话百转千回萦绕在心头,争先恐后地想要说给这个人听,可启齿之时,就只剩下一句轻声喃语。
“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了?”吴议只觉得脑仁一阵酸胀,不知自己南柯一梦,换做人间几时。
“三天。”李璟的嗓子都有些哑了,“一开始,连沈博士都说你决计活不过来了,可我不相信你会狠心离我们而去,还好,还好你终于醒了。”
这三天来,他不辞日夜地守在吴议的身边,几乎是水米未进,更别提梳洗收拾了。仔细瞧去,一茬青色的胡渣已经从唇畔冒了出来,倒和双眼底下挂着的一对重重的黑眼圈相得益彰,更显得邋遢憔悴了。
这幅不修边幅、落拓不羁的模样,和素日里那副浊世佳公子的翩然模样实在相去甚远。
吴议瞧着他这幅落魄的尊容,心中不由一疼,相握的手轻轻摩挲着对方骨骼分明的指节,心疼的话脱口而出:“你瘦了,璟儿。”
你瘦了。
这三个字还是当日在大理寺狱的时候李璟对自己所说,彼时他还不觉得有什么,轮到自己说出这句话,才能体会到当时这人剜心彻骨的疼痛。
“没有瘦,不信你试试。”
李璟张开双臂,隔着一层被子抱住他,对方瘦出骨骼的身躯紧紧地箍在自己身上,像一张挣不开的网,牢牢地捕获着他这只深陷其中的困兽。
吴议苍白的脸上不由一红,低声道:“松开,搂搂抱抱,成什么体统。”
李璟不仅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你知道吗,这一趟是我向天后请旨,送你的尸首回袁州城好生安葬,落叶归根。我想万一你真的去了,也定然不愿意葬在长安城中。”
吴议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在颠簸的马车之上了,不由朝窗外遥遥一望,但见数不尽的群山倒错退去,奔流的大河逆着马车的行进方向浩浩汤汤而去,而长安城的关卡早已消失在视野的范围之内。
“那这桩案子最后怎么断绝了?”吴议实在不知道,在自己昏迷的三天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李璟又是怎么从狄仁杰手中夺回自己的“尸首”。
“张起仁谋害贞武将军,此为板上钉钉的事实,但他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已经没有活人可以张口指证了。狄仁杰虽然有心追查,但已决计查不到你的身上了。”
吴议心中仍然存疑:“太子那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太子那边已经不会追究此事了,师父,你就放心吧,我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李璟将背后的事宜简略地提过一笔,并没有隐瞒吴议的意思,但也不希望他知道得太多。
“那太平……”吴议心中仍然放不下那个天真活泼的孩子。数年来的相处,在他心中,太平早就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千金至尊的娇蛮公主了,而是一个惹人疼爱、令人惦记的小姑娘。
李璟无可奈何地用手掌盖上吴议的眼睛:“太平还吵嚷着以后要来袁州看你呢,不过她自有分寸,决计不会讲此事抖露出去的。”
眼前的光线被骤然遮断,剩下的就只有耳畔温热的低语。
“师父,你问了那么多人,怎么单单不问我?”
第116章 回到原点
“郡王爷为天后又立下一功, 自然是从此扶摇直上,鹏程万里了。”吴议笑着揶揄他, “将来郡王爷博士加身, 妻妾成群的时候,可不要忘了我这个做师父的……”
剩下玩笑的话被一个浅吻轻轻啄去。
黑暗之中,只能感觉温暖的唇瓣撬开齿关,灌进令人麻痹的甘甜与美好。
双唇相抵,鼻息缠绵。
彼此的心跳擂动在对方耳侧,像一阵急促的雨点,在本来平静的心潭掠起惊涛骇浪。
这一次,既不是醉酒之后的荒唐,也不是生死关头的纵容,而是情人间的肆意与昵狎,是忘却了身份与地位的纠缠不休。虽然浅尝辄止,但其中滋味,却比前两次更加美妙醉人。
“师父, 我不要博士加身, 更不要妻妾成群。”
一吻毕, 李璟拿开手, 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对方的,软语温存:“我脑中想的, 心中念的, 始终只有一个人。”
吴议的脸上不由一阵发烫, 他素来不是个将心事表露于外的人, 于他而言,默许二字,就是最大的回应了。
微一抬眼,便撞上对方灼热的视线,李璟垂眸望着他,明澈的眼中罕见地暴露出深藏于心的固执。
“你呢,师父?”
他太明白眼前这个人的脾气,太懂得这个人的分寸,师父在别的事情上都有主见,唯有在情爱一事上,素来都是他逼迫一步,他才退让一点,倘若今天不问出口,下一次就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吴议被他逼得退无可退,只好覆在他的耳畔,低声道:“愿为双鸿鹄。”
愿为双鸿鹄,振翅起高飞。
李璟脸上顿时绽开惊喜的笑容,万没料到能逼他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吴议脸红如醉,这才把话题扯回了正题:“你将来究竟有什么打算?”
李璟自然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赶紧抹平了笑痕,说起正事:“师父,我已经向天后请旨,剩下四年的学制都不再留在太医署中,而是效仿华佗神农,走遍大江南北,涉取百家之长,在全国各地学习各地的疾病和疗法。”
吴议不由有些惊讶:“你要离开长安?”
李璟点点头:“长安繁华遮眼,却不如天下山高水长开阔广大,我想要成为平民百姓的大夫,为天下人请一脉平安。”
这个想法,还是他不到十岁的时候就曾向吴议提出来过的,数载宫廷里刀光剑影的时光匆匆而过,反而更加坚定了他彼时的想法和决心。
“天后已经应允我离开长安,师父,你觉得呢?”
昔日李璟因为佯装天花躲避和亲而触怒了天后,甚至祸及了其父李素节,他自己也未尝就没有失信于天后。若能远离长安,就可以从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抽身而出,对于身为李氏宗亲的李璟而言,自然是一个上佳的选择。
吴议微微颔首,虽然出发点不同,倒很同意这个想法:“那你想要先去哪里?”
李璟望着窗外一路错落的风景,笑道:“我想先回袁州看看。”
他自幼随着父亲漂泊流落,唯有在袁州落下了自己的脚跟,如今有了离开长安的机会,自然要先回自己的“故乡”看一看。
马车一路疾行,不出个把月的功夫,就已经到了袁州城。
望着苔痕青青的古老城墙,吴议不由在心中暗叹一句,当初他离开袁州的时候,不过是个身无长物、孑然一身的小少年,而今近十载的光影一闪而逝,兜兜转转,辗转各地,最后竟然又回到了这个最开始的地方。
两人换了京城来的马车,又另外租了一辆袁州城的马车,李璟亲自驾着马,慢慢悠悠地转在袁州的大街上。
马蹄一步步踏过青石板的声音敲在耳侧,转过一个街角,便来到昔日的郡王府门前。
自李素节一家被迁往岳州安置之后,这里就成了袁州城的一块禁地,如今封条贴在门上,只剩下落灰积尘,唯有一只蜘蛛懒洋洋地倒挂在门楣上头,在这里织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二人在门口伫立片刻,才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夹着惊讶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