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崩百年,朕成了暴君的白月光(101)
即使如此,秦玄枵也清晰理智地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妄。
但......
但是......
秦玄枵听见了自己如擂鼓一般剧烈震颤的心跳声,他甚至能够清晰地看见自己眼睫的颤抖。
他抬眼望过去。
林间山路上,纯白至极毫无纤瑕的皑皑白雪簇拥着骑于白马之上的那人。
他调转了马头,向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雪色就化作曾经的月色,一同涌入眼中了。
那一模一样的身姿和气度,和他曾经所见的画卷中的身影完全重合。
但是......怎么可能啊?!
秦玄枵的心绪在剧烈的震颤,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也听不见周遭的一切声音,偌大天地间寂静无声,只剩下秦铎也骑于白马上向他缓步而来。
就好像打破了那层时间的障壁,从早已逸散的岁月星河走来一样。
身边,蔺栖元好像下了马,跪在秦玄枵的身前,道了声“末将救驾来迟”。
秦玄枵却什么都没听见,他只怔怔地看着秦铎也。
秦铎也眼眸沉静,如渊深水,波澜不惊。
倘若说方才的厮杀中,双眼闪烁的光如同烈火镕金,是名家兵器在烈焰高温中被反复锤炼锻打一般锋镝尽显。
而现在的沉静,就如同从高温下淬火急冷,镀上了一层坚无不催的内敛。
这双眼睛,也只有经历过北疆沙场纷飞战火后,又沉淀于无上权柄中,才能拥有的。
可不就是成烈帝的一生么?
秦玄枵觉得他自己的嘴唇都在颤抖,他看见秦铎也走近来,走到一处,弯腰拎起来一个刺客。
这是秦铎也下车后夺刀的那个刺客,用横切手狠敲在对方脖颈薄弱处,直接将人击晕过去。
现在他将这个刺客拎着衣领子揪起来,刺客刚刚转醒,见势不妙,立刻咬住了牙关。
下一秒,秦铎也眼锋一转,近乎是预判般,伸出手轻巧一掰,将刺客的下巴卸了下来。
咔哒一声,毒药从刺客口中掉了出来。
咔咔咔几声响,伴随着惨叫,瞬息之间,刺客的四肢关节被秦铎也卸下,软塌塌垂下来。
“活口。”
秦铎也随意将失去行动能力的刺客向前一丢,扔到秦玄枵面前。
碍于有外人在跟前,秦铎也罕见地唤了秦玄枵声“陛下”,接着对他说:“这是专门培养的死士,带回去,让范钧审出幕后之人。”
秦玄枵目光始终恍惚地追随着秦铎也,呆呆愣愣的,乖乖点头,见对方走到他身边,将飞光的缰绳递给他,听到秦铎也随口问道:“怎么?”
他怔怔地接过缰绳,张了张口,却哑口无声。
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哽咽在喉口,想要叫出来,却又惶恐不已。
秦玄枵完全不敢相信上天给予了他如此之大的一个恩赐。
他甚至感到自己此刻有一种跪下的冲动。
先前的种种线索于瞬间融汇脑中,那一丝关窍被猛然打通。
他之前因观察到眼前之人与赤玄密函中文晴鹤的习惯和性格不符后,怀疑过是文晴鹤刻意的伪装。
后来又探查出眼前人不同的人生轨迹,骑马、射术、甚至武功身法,认为过文家这代有双生子被分隔两地,一人读书为官,一人习武射箭暗中培养。
但却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赤纹玄衣卫投入大力气,所查到的线索中,都言当初文家旁支只有一子。
秦玄枵曾经的推论很合理,但是,都缺少了做出定论的关键节点,如何也查不出。
但倘若......就是没有他臆想中的线索呢?
倘若就是那文官病死后,属于秦铎也的魂魄,逝于百年前成烈帝的灵魂并未消亡,而是附于此人身上呢?
如此,在含章殿内初见的兵荒马乱,御医第一次诊断脉象的惊诧疑惑,对滇南白茶的评价,那几乎完全一样的字迹和批阅奏折的习惯,上马骑马的习惯,挽弓搭箭的姿势,那几乎是百年前那个时代人们的习惯......
秦玄枵恍然惊觉,原来竟然有如此之多的共同之处。
越来越相似的相貌、身姿、气度,均是因为灵魂作用于肉.体而产生的影响吗?
秦玄枵又听见了自己颤抖的呼吸声,很重,很急促。
是的,他不敢。
他徒劳得张开口又合上,他像是被切除了声带,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这种灵魂转世的事过于荒谬,如一巨大锤摆,轰然击碎他的三观,护国寺中老者的声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忍冬啊,从成烈帝定名开始,而自己在宫中大肆命人将布料上绣满了忍冬。
冥冥之中,忍冬作为灵魂不灭轮回百年重降人间的意象,将他们二人系在一起。
秦玄枵也曾无数次想过若是与秦铎也相见会是怎样一副画面,却从未想过,会是眼前这个人跟他在林中经历与刺客的搏杀,溅了一身血,像个没事人一般,叫他“陛下”。
他也配让成烈帝叫他陛下???
秦玄枵第一次体会到作“近乡情更怯”这首诗之人的感受。
他可太害怕了!
而秦玄枵大脑一片空白,双腿像是被钉在原地的时候,他身旁,一个身影矫捷地在他余光中一闪,冲上前去。
秦玄枵定睛一看,是蔺栖元,唰地就越过自己冲到了秦铎也的身前。
这位年近半百的驻边大将整个人冲了上去,激动地完全不顾及个人形象和礼节,胡子眉毛都在发抖,一把抓住了秦铎也的胳膊。
蔺栖元整个人都嗡嗡的,看着秦铎也的眼神都在发光,感觉像是要把人一口吞了。
“文大人!!!”是蔺栖元的咆哮,就和北疆守军的任何一个一样,一点也不收着嗓门,激动时豪放地大喊,“文大人!文大人!您方才的招式!是从何处学得的长野军术!啊,是谁教您的!现在人在何处!您是不是去过北疆!您什么时候见到的长野军将士!除了刀法您还会什么!”
蔺栖元以一种完全不同于平日里在京城的沉稳样子,一股脑将问题抛出来,死死抓着他的手臂,眼神好破碎,又像是一瞬间打了鸡血一样。
秦铎也头顶缓缓冒出来一个问号,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回来。
他有点不太清楚为什么一直隐隐对他有敌意的蔺栖元忽然这么热切。
“是,我父亲教我的,他已故去多年了。”秦铎也自己方才就是用长野军术杀敌,也没遮掩,照常回答,“枪术、刀法、长弓都是寻常的招式,偶尔也会用破城戟和□□。”
秦铎也没说假话,长野军的训练和杀敌之术,均是他父亲靠着在北疆征战一生的经验融汇而成的,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习,等他父亲死在京城后,他被接过去做了皇帝,完全掌权后,御驾亲征,在边关重新调整了部分招式,训练出了一直百战百胜的常胜之师。
秦铎也巧妙回避了其他的问题,然而仅仅是这几句话,就令眼前这个被北疆风沙吹得沧桑的将领热泪盈眶。
面容庄肃、气质坚毅的大将红了眼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望着他。
看得秦铎也心中也感动,在边关苦寒之地保家卫国的将士,秦铎也一直是敬佩的,也会给予他们最高的尊重。
他连忙弯下腰,搀住蔺栖元的胳膊,“蔺将军,快起来。”
这时候秦玄枵的脑子才有一点回笼,但看着眼前的场景,他还是摸不着头脑,就在这二人身边轻轻咳了一声,茫然地语气飘忽,“二位......这是做什么呢......”
蔺栖元瞬间回头,又跪在秦玄枵身前,掷地有声道:“陛下!文大人方才杀敌所使的,正是失传的长野军术!末将此生已没有他求,只希望可以让长野军重现于世!末将斗胆恳请陛下指派文大人做军中教官,教导将士们重新学习长野军训练与杀敌之法!”
秦玄枵脑子还在神游,而这边,秦铎也听了蔺栖元的话,却忽然沉下声音,“什么失传?”
声音中带着蕴藏在平静之下的几不可察的微怒。
秦玄枵听着,身子下意识僵住了。
完了,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