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霄万里(84)
谢奉玨看着谢朝泠这样有些不忍,却又不得不提醒他:“可他已经威胁到你自身的处境和你的地位,这样你还要纵容他吗?”
谢朝泠一声苦笑,声音更轻:“明知道是错的,可我心不由己,选择不了对的。”
“若是以后后悔了怎么办?”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七日后,乾明帝回朝。
谢奉玨领了一队兵马于东山山脚下迎驾,几日之前他已经拿着皇帝密旨去接管了东山大营,徐善没有抵抗,其他将领有不服者俱被押下了,好在没出什么大乱子。
乾明帝面色阴翳,听罢谢奉玨禀报京中的状况,问道:“太子如何了?”
“太子心口中了一刀,侥幸逃回,这几日一直在东宫养伤。”
“很严重吗?”
“太医说伤口处离要害只差了几寸,万幸。”
乾明帝听得神色愈发难看,冲着谢朝泠去的怒意却稍减了几分:“刺客确实是东山营的人?”
“听萧衍绩所言,当日他手下副统领便带兵找过去了,现场并未找到伏诛刺客的尸首,但太子亲眼所见,那些人身上穿的是东山营营服,后头萧衍绩那边还陆续找到了几个逃回来的禁军兵丁,也都证实了太子的说法。”
何统领带了几个手下突围逃去了冀州,说的也与谢朝泠一致,伏击他们的看着的确像东山营营兵,但依他们所言,谢朝泠是被那些人劫走了。
这事怎么想都荒谬。
乾明帝眉头紧蹙,谢奉玨提醒他道:“陛下,当日您派禁军何统领来京城护送太子去冀州,并未大张旗鼓,太子跟着何统领上路之后事情才传开,刺客无论是谁,能反应这般迅速,必是早有准备的,臣弟猜测,或许在何统领来京之前,就已经走漏了风声。”
这话便是明着在说皇帝身边有人泄密,乾明帝闻言没好气道:“朕知道,这事朕已经命人在查。”
未时乾明帝回宫,先召见了谢朝泠。
谢朝泠被人搀扶进来,跪地请罪,没有皇帝示意不敢起身。
看到他面色苍白、虚弱无力,连走路都需下人扶着,乾明帝一肚子的骂人话生生咽回,命人将之扶起身坐下,再将殿中人屏退。
“你可知这段时日外头有多关于你的流言蜚语?你是朕的太子,为何敢擅作主张勾结东山营将领,你到底想做什么?”乾明帝按捺住气怒诘问他。
谢朝泠咳嗽一阵,艰声道:“儿臣自知做错了事,不敢辩驳,父皇要怎么处置儿臣,儿臣都甘愿受罚,只求父皇再给儿臣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皇帝拔高声音:“所以你是当真想染指兵权?你想做什么?朕还没死就迫不及待想要朕的位置吗?!”
“不是,没有,”谢朝泠急得咳嗽不断,脸都涨红了又挣扎着狼狈跪下地,不停磕头,“父皇明鉴,儿臣是与那东山营徐统领有私,可儿臣没有别的心思,儿臣让他排除异己掌控东山营,也是想借机打击赵氏,儿臣、儿臣只是想报复之前发生在东山围场之事,儿臣绝无不臣之心啊!”
他又跪着往前两步,红了双眼:“儿臣自成为皇太子这些年一直如履薄冰、谨言慎行,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可饶是这样,依旧有人不但挑儿臣的刺,甚至想要儿臣的命,东山围场之事儿臣真的怕了,回宫之后儿臣夜夜都睡不安稳,不是梦到自己掉落悬崖,就是被人一把火烧死,儿臣确实鬼迷了心窍,想反击想报复,才会做下这等事情。”
“儿臣知道外头人都是如何议论儿臣的,他们说儿臣为了逃脱责罚用苦肉计,自己设计了这出截杀事情,可儿臣这回是真的又差一点就送了性命啊!”
谢朝泠说着扯开衣襟,撕下包裹住伤口的布带,触目惊心的血疤展露,乾明帝惊得后退两步,谢朝泠抬起赤红双目,含泪道:“这么大一个口子,难道是儿臣自己弄出的吗?只要再偏一点,儿臣或许就再见不到父皇了。”
乾明帝看着那道疤,半晌缓缓闭了眼,哑声道:“你起来吧,起来说话,身上还有伤别一直跪着了。”
谢朝泠悄悄松了口气。
乾明帝虽然多疑,但只要顺着他脾气老实认错不狡辩再示弱,这一招确实是管用的。且,借着这次事情,乾明帝终于有了借口彻底清算东山营,赵氏还残留的旧部只怕一个都逃不掉,所以即便事情不是东山营做的,这罪责东山营也背定了。
就是可惜了徐善,再就是谢朝泠自己从今以后是再无机会沾兵权了。
之后父子俩长谈了近两个时辰,谢朝泠不断泣泪悔过,终于勉强过了眼前这关。
从乾明帝处出来时已经近傍晚,看到站在阶下的谢朝渊,谢朝泠顿住脚步。
多日不见谢朝渊好似瘦了些,眼神却更冷厉,精神看着还好,不似他自己为了让皇帝心软装得病恹恹的。
谢朝渊也看到了站在高处的谢朝泠,只瞥了他一眼,移开目光。
皇帝回宫,他是特地来请安的。
错身而过时谢朝泠轻声问:“你身子好些了吗?”
谢朝渊侧头似笑非笑看他:“太子殿下好本事,这样便让陛下心软了,本王甘拜下风。”
谢朝泠受伤之事因先前叮嘱了萧衍绩封口并未传出去,但谢朝渊在皇帝身边有人自然听说了,如今看谢朝泠无事人一般从皇帝处出来,便知他又蒙混过去了。
其实哪有那么简单,乾明帝是心软了,但也与谢朝泠这个皇太子之间生出了隔阂,最后说让他回去东宫养伤,不要再随意出门,便是依旧要将他禁足,不再让他回朝堂。
谢朝泠一刀子去了自己半条命也只换回这样的结果,其实他或许还要感谢谢朝渊,若无半路截杀这一出,他当真被人押去冀州见到皇帝,等待他的可能便是被废被圈的下场。
“你身上的伤如何了?”刻意忽略谢朝渊言语间的嘲讽,谢朝泠又一次问。
谢朝渊看着他,眸中盈着冷意。
“拜太子殿下所赐,死不了。”
谢朝泠约莫也被他激出了气,目光撞在一块,神色逐渐冷下。
提步要走时谢朝渊忽然又伸手,攥住了他一边胳膊。
谢朝泠没看他:“六弟松手吧,别叫父皇的人瞧见了。”
“太子殿下还请好生惜着命,要不哪日平白玩死了自己,下了地狱本王都会追着你不放。”谢朝渊恶狠狠道。
谢朝泠皱眉,谢朝渊已经松了手,一声哂笑,先一步走上去,进了殿中。
淮王府。
谢朝淇漫不经心地喝茶,他面前坐的人,赫然是那李桓。
这人没了只耳朵不再适合在皇帝跟前当差,伤好之后被乾明帝特地关照调去兵部做了个闲职,今日是他头一回登门淮王府,谢朝淇本不想搭理,听到李桓说有十分重要之事他一定会感兴趣,才让之进了来。
“我今日来淮王殿下府上,便是要与殿下您交个底,我这耳朵和手指脚趾是恪王割的,太子无情无义明知恪王的卑劣行径却包庇纵容他,更不许我禀明陛下,我想要报仇,可我斗不过恪王更斗不过太子。”
谢朝淇像听笑话一般:“所以你找上本王?本王帮不了你。”
李桓并不在意他的冷淡,继续说下去:“这些日子我一直派人盯着恪王,发现他那庄子上竟有西戎探子出没,后头我又叫人跟踪那些西戎人,发现他们从恪王那里拿到了西北军的驻军布防图,当然是几年前旧的,但那些西戎人应当不知道,像是这几日就要派人将图纸送出京了。”
李桓恨道,要盯着谢朝渊很不容易,他折了好几个人进去,这事也是偶然发现的,得亏那些西戎人蠢笨,才终于叫他套出话来。
闻言谢朝淇神色略变了变,像是果真起了兴趣:“西戎人?”
“是,恪王通敌叛国,即便给的是假图纸,他也是里通外敌!”
“所以呢,你有证据便去告发他就是,何必找上本王?”谢朝淇嗤笑。
李桓取出一样东西给谢朝淇看:“我在兵部当差,这是我从兵部的存本里偷出后临摹的、真正的西北军如今的布防图,只要将这个换掉那些西戎人手里拿到,便能将恪王通敌叛国之事坐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