氪金后小皇子变成了亡国昏君(190)
现在,他不再有这种感觉了。
大青石方砖又冷又硬,布履的底子又单薄,每一步,都震得他脚底疼。
“殿下,该往左转了。”身后传来杜人五小心翼翼的提醒。
大皇子站住脚,目光仍然望着前方,红墙高起,宫道仍然笔直向前延伸。
可是,他不能再往前走了。
“殿下?”杜人五又叫了一声。
大皇子这才缓缓转过身,转向左边,在宫墙之上,有一扇小门,小门平时都关着,因为里面杂乱不堪,是卑贱的所在,贵人们不需要看到那些脏污的道路、杂乱的院落,小门关上,便可以让贵人们只欣赏到高大恢弘的宫墙。
而现在,小门开着。
门后一条泥泞的小道,因为刚下过雨,这条小道上又没有铺青石砖,只是泥土和煤渣混合在一起,现在变成了淤泥和煤渣混合在一起,显得脏污不堪。
这就是通往西三宫的道路。
西三宫是什么地方?是冷宫。
两百年间,西三宫不知道死了多少宫娥婢女,甚至还有夭折的小皇子小公主,这是最接近于权力中心的活地狱,被发配到这里的人,将永远凝视着皇宫高大的红墙、金灿灿的大殿屋檐,却住在最破败清冷的院子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无人问津的长夜。
大皇子的眼珠木然地向上方看去,在灰扑扑的屋顶上,京城秋日的天空依然那般蔚蓝无际。
他抬起脚,踏进泥泞中,飞溅的泥点,黏着的触感,从脚底传来,以往这些,最遭到大皇子的厌弃,如非必要,他绝不会亲自走这样一条不整洁的道路,因为不管在哪里,都不会缺少给他抬轿的人。
而现在,大皇子不得不走了。
他木然地走在这条混合着煤渣的路上,泥点和黑煤灰溅在白麻布上、脚踝上,渗透了薄薄的布履,甚至有砂砾钻进他的脚底,将细嫩的皮肤硌得生疼。
一步一步,向前挪动着,走完了这一段,还有下一段。
杜人五见到自己原来高贵文雅的主子,如今变成这样麻木不仁的样子,不由得悲戚戚地抹起眼泪来,口中连声哀叹:“我可怜的大殿下呦,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旁边押送大皇子前往冷宫的公差,见到此情此景,一个个脸上楼都出了迷惑的神色,就这,也能叫吃苦?
不过,大皇子毕竟是大皇子,就算现在变成了一介布衣,也还是皇上的儿子,公差们也不想自讨没趣,只想快点完成任务,没有说什么,只是催促声又急了一些。
这位爷的步速如果能快一点就好了,公差们心中想着。
却在这个时候,大皇子停了下来。
他两脚踩在泥地中间,扭过头,怔怔地看着一处破败的院门。
公差提醒大皇子:“不是这里,还没到地方呢!”
大皇子却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盯着那荒草院落看。
杜人五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半门板斜在空中,另外一半干脆从门枢上脱落下来了,院子里长满荒草,能没过膝盖,不知道多久没人住了。
再往里看,一座破败不堪的堂屋立在荒草丛中,窗户纸被蚀出一个一个洞,房梁也朽坏了大半,触目所及,都是蜘蛛网和灰尘……
“大殿下!”杜人五连忙去拉大皇子的袖子,“您别看了,这地方不能住,还是快走吧。”
大皇子却仍是呆呆地看着这个院子,口中喃喃道:“谁说这里不能住人?你看,那不是住了个小孩吗?”
杜人五和众公差都被大皇子的话吓了一跳,顺着他的目光向院子里看去,小孩当然是没有的,只是在荒草丛中,有一座井台。
在场众人均感到一阵阴风吹来,别不是刚来就撞见鬼了吧?大皇子这是被脏东西魇住了?
“喂,嘿,赶紧走了!”公差们感到一阵晦气,催促着大皇子赶紧上路,见大皇子不动,便拿械棍来赶他走。
眼看着械棍快要打到他们身上了,杜人五连忙叫道:“大殿下,大殿下,咱们快走吧,您别再看了,这院子里什么都没有!”
大皇子梗着脖子,执着地说:“是有小孩的!你不知道吗,那小孩就在这里!”
“哎哟我的大殿下!”杜人五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这什么鬼地方,哪里有小孩能活得下来呢?您肯定是看见鬼了啊!”
“是吧,你也觉得有鬼。”大皇子神神道道地念着,“一个小孩,怎么可能在这里活得下来呢?他没有被冻死,也没有被饿死,炭火和食物,本王都拿走了,他怎么还能活得下来呢?”
众公差都听到了大皇子的念叨,不约而同在大太阳地下面打了个冷颤,这大皇子不会真的疯了吧,嘴巴里说得煞有其事,好像真的在院子里看到了小孩一样,连小孩的经历都能描述出来。
“快走快走,别再说了,快带上你主子走!”为首的公差大哥冲着杜人五叫道。
杜人五连忙架起大皇子的胳膊,强行扛着大皇子往前面移动。
大皇子就像一个没有个人意志的破布口袋一样,被杜人五扛在肩膀上,两脚木然地跟着他走,一边走,一边往回看,对着那院子,又是笑又是念叨。
“他怎么能活下来呢?”
“是啊,没人能活下来的。”
“除非……活下来的已经不是人。”
走过荒草院落后,再往前一拐就是西三宫的院子,大皇子也仍然在回头往后看。
忽然间,他不说话了,只是瞪着眼睛,盯着院门前破败的门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当天中午,大皇子被送至西三宫,便发起疯来,嘴巴里颠过来倒过去的都是荒草院落前“见到”的那个小孩,还时不时口吐白沫,两眼上翻,举着两只手在堂屋中乱舞。
这架势着实吓坏了杜人五,他请求公差把这里的情况带信儿给皇上,再求皇上给大皇子找个御医,要不然大皇子真的就要疯了。
然而公差们只是例行公事,将大皇子送到地方,看管起来,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他们本身也没有面圣的权力。
杜人五一直等到晚上,也没等来御医。
在更长的时间里,不仅御医没出现,其他人也没出现,整个破败空荡的冷宫,只剩下大皇子一个人。
冬天,很快就要来了。
*
宣政殿的小朝会结束后,开平帝留下魏玄极。
就像一个模范父亲那样,开平帝先询问了魏玄极的伤势,又问他开府之后,有没有不习惯的地方,最后问了问他最近在做什么。
魏玄极一一如实回答。
听到魏玄极的前两个回答,开平帝都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唯独最后一个,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的和善的神色消失,被不赞同的表情取而代之。
“最近没有参加经筵和骑射训练,就是在少府寺和灵渠上转悠了?”开平帝问道,“朕看你和那个周大夫会不会走得太近了。”
一般遇到开平帝改变脸色,大皇子都会有所顾忌,至少向开平帝表明要做出改变的态度。
然而魏玄极却只是无所谓地说道:“有么,周大夫和儿臣的关系本来就很好。”
那副坦然的模样,仿佛在说,我这边是改不了,父皇不习惯的话,还是习惯一下的好。
开平帝还想说什么,想到魏玄极一直以来都没人教养,全靠自己摸爬滚打一路上来,便又对他生出些许愧疚之意,想着还是慢慢来吧,不急于一时。
“罢了,你若是没事,还是去参加经筵的好,还有翰林院拟定的奏折,你也跟着看一看。”开平帝摆了摆手,“下去吧。”
“是,儿臣告退。”
魏玄极从宣政殿一出来,就看见一名小太监在旁边候着,问他是否要备轿子。
“不必。”魏玄极道,他匆匆下了台阶,正要往宫道上走,就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那小太监还跟着他。
“公公也不必跟着我。”魏玄极头也不回地说道。
“是皇上命多福跟在武王殿下身边,随叫随到,伺候武王殿下在宫中的一切事务。”小太监尖着嗓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