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燃冰(96)
“年轻人,情爱难免,可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知道感情往往带不来任何增益。”
裴令很不想把话说透。
楚风荷这么做,无非是想借由婚礼将楚泽一朝扶持起来,让其身份自然而然见光,且一跃成为裴家真正的接班人。
虽然不知道裴先去哪儿了,但楚风荷明显无所畏惧。
而裴予质,则是被放弃了,被剔除了继承的资格。
可如果裴令不点出来这些事实,楚风荷这种人可以一直跟他绕圈子,用和蔼的面目说出那些暗藏恶意的假话。
他将胸针的背面翻了过来,抬起头道:“裴予质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了夫人的弃子?”
这一次,楚风荷完美的面具终于露出了一点真实表情,疑惑不解。
“予质?郑先生为什么关心这个?”
裴令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烧起来了,那把火愈烧欲烈,理智在不受控的边缘被煎着。
他尽可能平静地阐述立场:“既然我被您当成了次等资源,留给了次要的裴予质,我应该有权利问您几个问题。如果您坦率回答,我才能好好考虑与裴家合作的可能性。”
这番话说出来之后,楚风荷似乎才真正将他当成了可以交谈的对象,带着几分认真,审视了他片刻。
“好,我可以回答你。”她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从何时开始放弃了裴予质,但我能明确地说,他以后会一直是弃子。”
裴令点点头:“第二个问题,楚泽是您的孩子吗?”
其实裴令在几天前,就从系统那里得知了楚泽的身世。
这人并不是楚风荷的私生子,甚至也不是亲戚,而是和裴令差不多的背景。无父无母,但有个年迈的爷爷,十四五岁的时候因机缘巧合被楚风荷看中,暗中接回来养着。
时间正好在裴予质刚成人那段时间,也是裴令出国之后。
所以裴令很难不去想,楚风荷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接回了一个半大孩子,给了自己的姓氏,亲自培养。
甚至从今天的表现来看,还给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慈爱——无论是裴予质还是他,都不配得到的东西。
凭什么?
到底凭什么?
裴令的不甘在刚才彻底爆发了,他觉得比起自己当了六年的人形玩具,这件事更加让人费解。
楚风荷仿佛在思考他这个问题的深层含义。
因为如果单纯要衡量是否值得合作,没必要问出这么感情化且私人化的问题。
但女人还是回答了:“小泽当然是我的孩子。”
“唯一的?”
楚风荷的边界很坚固:“郑先生没必要知道。”
他了然:“所以就是唯一的,楚泽是您唯一的孩子。”
裴令闭了闭眼睛。
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有立场愤怒。裴令从来就不是裴家的孩子,而裴予质的事情,说到底他也没资格去打抱不平。
可是他忍不住。
头很疼,突然之间发作的。他用掌根胡乱揉着太阳穴,来回踱步了片刻,突然站定看向女人。
“你应该不知道吧,从裴予质小时候开始,有几个佣人就一直在欺负他。”
“什么?”楚风荷显然没能立刻明白他在说什么,一个陌生人,忽然说起了裴予质小时候的事情。
裴令一看这副全然不知的表情,就气得手指发抖。
系统了解他,立即开口:“宿主,忍住。”
他想忍,可是头痛让他完全无法冷静思考。
而且耳边也响起了刺耳的嗡鸣声,系统又说了些什么,他都听不太清了。
“负责打扫他房间的那几个,给他的杯子里装泥巴,往枕头里藏钉子,就为了看所谓少爷被欺负得不敢开口的样子……”
裴令强忍着痛,质问对方,“知道为什么裴予质从来不说吗?因为在我过来的时候,那些事情就已经持续很多年了,他早就错过会开口求助的时机了。”
楚风荷的游刃有余始终不是一面不破的盾,她终于露出了怀疑与戒备的神情。
裴令恍惚以为自己在复仇,如果不是这么痛的话。
当初他发现了那些肮脏的事情,也发现了裴予质的无动于衷。小时候的他不明白,被伤害就会痛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在裴予质身上毫不奏效。
他朝着楚风荷走了几步,咄咄逼人。
“惊讶吗?你从来不进他房间,不关心他,当然不会知道了。你甚至也不知道他对花粉有过敏症状吧?不只是他的书房,整个裴家每天都换一次的鲜花,你让他随时都活在痛苦里。”
这是楚风荷从来不知道的事情,即使不关心裴予质,也多少会受到冲击。
女人质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裴家的事情?”
“我是谁?”裴令笑了笑,“我是谁并不重要,因为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把我当人,唯一有可能被你们当人的,也在你们的阴影之下逐渐变得不正常了。”
头疼加剧,可裴令不想去管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胸针,已经松开的针头刺入皮肤,但他浑然不觉。
“你该问为什么裴予质从来都不说。因为他自己明白,从几岁开始就成了你们的弃子。”
裴令开始享受将真相一点点剥开的痛感。
“裴先在外面养私生子,你倒好,不关心也就算了,等到他终于熬到成年,你又去找了个野孩子寄托你的愧疚。发现良心有愧,但为时已晚了,裴予质已经变得比你们夫妻更冷漠了,是吧?”
啪。
一个耳光落在了裴令脸上。
力气很大,裴令被扇得偏过头,脸颊的刺痛感逐渐浮上来,嘴角似乎也破了。
他回头看去,楚风荷的冷静依然不减,并且也没有因为他的揭露而有一丝的惶恐与悔过。
也是,这种人怎么可能悔过呢?
“你是……”女人接下来的话到了嘴边,却迟迟没说出来,或许是说不出来。
裴令冷冷地看过去,目光阴狠。
“养不熟的狼崽子……”楚风荷喃喃开口,“你有什么资格置喙裴家的事情?以为你会帮裴予质重新变回正常人,你却做了些什么?”
想起来了啊,那更好了。
裴令盯着这位“母亲”,问道:“您说,我做了些什么?”
楚风荷连愤怒都是内敛的,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你让他从一个不吭声的怪孩子,变成了敢和父母作对的人。”
“作对?”裴令真实地笑起来,“那我功德无量了。”
面对他的疯癫,楚风荷愈发冷静。
“生日那天他帮你藏玩具,被发现之后,他竟然找到我们,想把东西要回去。”女人语气中透着不理解,“在那之前,他一直都懂得玩物丧志的道理,也明白被收走的东西是不可能再要回去的,是你求他帮忙的。”
那个魔方。
裴予质拿走,却声称不小心弄丢的那个魔方。
所以裴予质骗了他……骗了他……
生日宴那天夜里,裴予质回来得晚,是因为去找父母索要东西。平日里从来不违背父母意愿和规则的人,竟然主动去讨要一个破旧的玩具。
“那几年,裴予质为了你的事情来找过我们多少次,你要装作不知情吗?”轮到楚风荷质问他,“就连安排你出国的时候,他甚至想要和你一起去。”
裴令身形一晃,扶住了沙发才堪堪站稳。
和他一起出国?
这听起来比他重生了都荒谬。
他甩了甩痛到极点的脑袋,竭力维持冷静:“不可能……你编也编得有逻辑一些吧?他为什么要做这些,我只是一个影子而已……”
“你应该是,可你没能做到。”楚风荷上前一步,语气沉下来,“你是个失败品。”
失败品?
裴令没反驳这句话,可杂乱的思绪都因为这句话而集中了。
他想起来了,自己支开其他人,原本是打算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