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燃冰(76)
毕竟受伤的一般都是炮灰。
像他以前那样。
不对,他现在也没少受伤。
众人将那东西从泳池里拖出来,摆在地面。
那是个类似人台的人偶,男性身材,没有五官。这具没有五官的人偶,被用来当成一个恶作剧,更贴切来说是一个威胁。
指代谁,裴令不清楚。但他很清楚地知道,要是当时这个东西的坠落点再偏离四五米,他当场就死了。
脑袋开瓢,血肉四溅的那种。
裴予质就算立刻破窗从楼上跳下来,都只能赶上给他收尸。
在脑海里不抱希望地叫了两声系统,果然,无应答。
世界意志这一次出手相当利落。
裴令事发时被溅起两米高的水花淋了个透,思绪全回到脑中时,才后知后觉自己有多狼狈。
就在这时,裴予质拿绒毯将他裹住,确认他没受伤之后,就道:“先离开这里,能走吗?”
他点点头,肩膀就被一双手揽住,被带着离开。
不慌不忙下楼的沈照玄试图叫住他们:“不给个交代就走了?”
裴予质停也不停,往电梯那边去。
沈照玄跟了上来,语气却还是温和的,笑着说:“看来这场闹剧与两家都没关系,想来也不是魏家做的,那会是谁?裴总的仇家多吗?”
裴令裹着毯子默默地听,沈照玄和裴予质的态度似乎不太对劲,仿佛是刚才谈崩了。
从电梯旁的金属装饰板上,裴令看见了沈照玄的身影,正好对方也看向了倒影中的他。
“小骗子,几天不见功力大涨啊。”沈照玄笑道,“迷得裴总婚也不想结了,家也不愿意回了。回去之后,记得帮我给你沈然哥哥问声好。”
裴令眨了眨眼睛,原来裴予质拒绝了联姻啊。
他撑起几分精神,扯了扯裴予质的袖子,在对方低头听他说话的时候,又用正常的音量道:“房产,别让他耍赖,还有精神损失费。”
在沈照玄地盘上出的事情,肯定得由沈家来补偿。裴予质都说了,他的伤口不能沾水的,这下好了,他多惨啊。
倒影中,沈照玄笑意更深了,但看起来挺不悦的。
电梯门打开,裴予质带他走进去,带来的人也纷纷站到他们周围。
就算被一群五大三粗的保镖围着,裴予质也是绝对的视线中心。这人身上拥有一种气质,沉静到让人觉得世界末日也没什么大不了。裴令第一次完全感受到他哥成年后的气场,就像展开了一面无形的盾,让他可以狐假虎威。
裴予质终于开口:“在你决定绕过我,去找他们的那一刻起,沈家就不由我管了。祝你足够好运。”
气氛几乎剑拔弩张。
门合上之前,裴予质又补充道:“还有,房产折算成市价给宋泠,他不需要其他落脚的地方。”
“你最后那句话挺怎么想出来的,我感觉沈照玄笑得牙齿都快咬碎了。”在车停下的时候,裴令故作轻松道。
裴予质原本要下车,闻言顿住,转头问他:“狡兔三窟,这么喜欢收集房产,你想有几处家?”
家。
这个字眼挺陌生的,让他想起小时候和裴予质每天的日程,不过是在学校和家之间往返。可是他们都不约而同明白,那根本不是家。
故作的轻松突然就瘪下去。
顷刻间,裴令感觉到一股深深的疲惫。扮演宋泠很累,在裴予质面前藏着那些秘密也很累。
“哥,”他抬眼望过去,“其实我有挺多话要跟你说的,也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裴予质抬手用掌心贴住他的脸颊,像在擦拭从头发里淌下来的水珠,也像在单纯地做这个动作。
“好,我们先回家。”
*
裴令原本以为,裴予质现在会住在什么闹中取静的别墅里,没想到就是离公司不远的一间普通公寓,甚至不算豪华。
雍九和司机都没跟上来,就他们两人坐电梯到了七楼,一路上都相当寂静。
裴令觉得有些奇怪:“我以为你会选顶层。”
门锁打开,裴予质在前面推门而入。
“你小时候喜欢七这个数字。”
他愣在原地,直到几秒钟后裴予质叫他,才猛然回神走进去。
房门合上,从玄关到客厅的灯依次逐渐亮起,和他想象中那种简约冷硬的装修风格不同,这间公寓很……温馨。
就像普通人家的屋子,不算大,放眼望去是木质的暖色调,甚至每个家具都刻意保留了生活痕迹。
沙发上的靠枕是散乱的,桌面的水杯还盛着半杯水,下面地毯歪了,窗帘半喝着。仿佛会有一家人每天早上在这里醒来,一同用完早餐,出去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在夜里又回来相聚。
开关鞋柜的响动拉回他的注意力,裴予质将一双新的拖鞋摆在他面前。
不是裴予质的鞋码。
“泡个热水澡?我先去给你放水。”裴予质说着就离开了,似乎知道他心绪难安,故意留给他私人空间。
裴令心脏那片地方像是被挖空了,又填进去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酸涩液体,在里头晃啊晃,晃得他既难受又舍不得。
明明他深信不疑裴予质已经成为了那种……高贵又虚伪的大人,但现实突然告诉他,其实裴予质留了一片秘密基地,里面还藏着他们曾经不能言说的梦。
他换好鞋,来到浴室门口。
水声很安宁,裴予质半蹲在浴缸旁边,垂眼看着里面一点点涨起来的水平线,似乎在出神。
“哥。”他轻轻叫了一声。
裴予质回过神,用手指试了试温度,关掉水阀。
“过来,我先看看你的伤。”
裴令犹豫了片刻,松手让毛毯滑下,赤裸着上半身走了进去。
洗手台上已经摆着一个医药箱,还是崭新的,看起来很像是刻意放在哪个角落里的藏品。
“今天你已经很累了,先简单处理一下,明天再叫医生。”
裴予质说着起身站在他跟前,先低头去取他腰上已经湿透的纱布。这是他身上最深的一道伤痕,差一点就要了命,但幸好愈合得不错。被水泡过,也只是有些肿胀,周围淡红的疤痕更加显眼了。
用毛巾轻柔地拭干水渍,裴予质从医药箱里拿了一块新的敷贴,又用纱布在他腰上整整齐齐缠了两圈。
裴令不想出声打破平静,裴予质却先道:“等我一下。”
说着就出去了,他听见了不远处翻找东西的声音,两三分钟之后,裴予质拿了一卷保鲜膜进来。
“家里竟然还会有这种东西。”他有点意外。
“搬进来的时候买的,当时买了很多日常用品,但很多都没用上。”
裴令想象了一下裴予质去采购的样子,怪欣慰的,又觉得可怜。
他哥半跪下来,只给他留了个头顶,接着用保鲜膜又在他腰上缠了几圈。
“好了,但还是不要泡太久。”
说完之后却没有出去的意思,裴令放在裤腰上的手顿住了,不解地低头,正对上他哥沉静如夜的一双眼睛。
“我不放心。”裴予质道。
他哥说不放心,那就真的只是因为不放心……吧?可裴令不知道要不要脱裤子,他们以前虽然形影不离,可那时候早就有隐私意识了,没坦诚相见过。
两人对视了好几秒,裴令突然开口:“哥。”
“嗯?”裴予质依然半蹲着,一直望着他。
“如果我现在是裴令的身体就好了。”
如果他还是裴令,今天晚上他就能理直气壮当一个被照顾的人,甚至主动让裴予质帮他。都叫裴予质哥了,哥哥帮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裴予质什么都没说,但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声说这就出去。
然而站起身后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又摸了摸他的脸颊,手指有意无意触碰他的眉眼。
“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确认的吗?”
他明白,这是在说确认他就是裴令的那一刻,或者说,说服自己相信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