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287)
画面微闪,切换至昏暗的卧室。
灯火微明间,顾光耀没费劲去捂身上多到捂不过来的伤口,只勉力吊着一口气,抬手摘下随身的怀表。
小长雪在暖黄的灯光下睡得香沉,他看着缩在被褥间的小长雪,本已张开的嘴开合数下,最终还是化作一声轻叹。
他曾想将怀表传给皆安,但临到终末又生出几分不舍得。
他曾以为自己是个将大情大义摆在私人情感前的性子,但真到了抉择的时刻却又舍不得让自己的山河人间担上别人的无恙皆安。
身形消散前的那一刻,顾光耀想了很多,最终还是没有一句说出口。只如过去十三年他在的每一个夜晚一样,站在床尾对着熟睡的小长雪无声地说了一句:“晚安。”
第一百九十九章
洋金的曦光透过镂纹繁复的木窗照进殿内,虚影在被触及的瞬间弥散,像一场旧梦的泡影。
顾长雪绷着肩背站在木桌边,沉默良久。忽然道:“如果他把我喊醒,把怀表给了我,或许我能更早和灯塔搭上线。”
也许早在十几年前他就能请颜无恙将他的爷爷复生,和他爷爷如常地生活在一起。唯一要付出的代价不过就是成为守灯人而已,反正他这十几年拼了命的工作也不是在为自己而活。
颜无恙没头没尾地接了句:“未必。”
“……”顾长雪皱着眉回过头,“什么意思?”
颜无恙却没回答,只岔开话题道:“怀表会把我们送去离开的那一刻所处的位置。我离开那个世界时,正在梅香隐地修养避暑,你想想是否需要做些准备。”
顾长雪:“……?什么梅香隐地?做什么准备?”
·
三个时辰后。
顾长雪麻木着一张脸从熟悉的老客栈大步迈出,步伐快得堪比投胎逃命。
走过溪涧桥头时,他忍不住回头,看向斜插着杏黄祝由旗的客栈大门:“老板发什么疯,给自己的客栈取这么个名字?”
他又猛然回头刮视某人:“你又犯什么病,要来这地方修养避暑?”
话是这么说,顾长雪多少能猜到颜王为司冰河铺好路后定居此处的心理。
大抵是想等一个不知还会不会回来的人,才能耐得住在这种充斥着尸臭的地方“修养避暑”。
他轻抿了下唇,还是转回头,蹙着眉用手抵着鼻尖继续往远处走。刚入了密林,便见一道穿着青裳的身影长身立于老榕树下。
晨光熹微,将青衫来客半笼在朦胧的金里。三千烦恼丝白如霜雪,松松散散束于银鲤发冠中,仙风道骨中又透着几分难以亲近的意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长雪的视线从对方清冷俊逸的面孔上一扫而过,步子骤然而止:“方老?”
方济之微微挑眉:“我变化这么大,你都能看得出来?不会又是像看书一样,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吧?”
他问话的语气很随意,似乎也并不是真的想听顾长雪的回答。视线从顾长雪身上一过,很快便转到颜无恙身上:“臭小子!你他妈的在我走后折腾什么了?!怎么把自己眼珠子整成两颗灯泡的?”
一暴躁起来,方济之身上的那股子仙气儿就散得一干二净。颜无恙默然片刻:“排异反应。你怎么在这儿?”
“翅膀硬了你,”方济之一个暴栗砸过来,“叫我都叫‘你’了?你爷爷我卜算算到的,今日有故人,需相迎。”
他收回手,理了下凌乱的衣袖:“司冰河我也喊了,不过他还得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可能要迟点到……不会太迟,看着时辰,也就是这会儿功夫了。”
一只毛绒绒的圆脑袋顶着两只粉三角从他袖子里露出来,方济之提溜起肉眼可见的又胖了几圈的小灵猫丢向颜无恙:“还有你们的猫。”
小灵猫四爪并用抱住颜无恙的手臂,一通狂蹭乱舔,就差喵出一句“我想死你们了”。顾长雪伸手揉了下它还顶着三花的毛脑袋,忽然意识到之前司冰河为何会蹦出一句“公三花猫很珍贵”后突然犯病——这知识多半是他在现世学得的,也归类于他遗失的记忆。
在场的三人都不是什么爱聊天的性子,寒暄到这里便没了话说。
方济之引着两人往前走,开始讲起正事:“你们离开后不久,我和司冰河就恢复了记忆。登帝虽非他所愿,但大顾这烂摊子搁在面前,他总不能弃之不顾。我本打算留下陪他,不过算了一卦后得知你们还会来此世一次,便把九天的调令丢给了他,带着池羽来这儿建了个基地。”
说是基地,从外表来看还是个古香古色的客栈。
方济之领着两人进门:“先做检查后手术,小皇帝在外面坐着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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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雪不置可否地灾检查室门口坐下。才四下打量了眼客栈内部纯灰的金属隔墙,池羽就从二楼冲下来热情地寒暄。
方济之领着颜无恙直接进了检查室,刚要开口,便见颜无恙抬手:【打暗语。长雪的五感异于常人,隔墙未必能隔得住他的听觉。】
方济之轻啧了一声:【你这态度,已经猜到他的身份可能有古怪了?】
颜无恙没回答,只问:【你怎么知道他有问题的?】
【你们俩都在我这儿留过血样和皮肤组织的切片。恢复记忆后,我倒是能理解你为何蛊毒不侵,但他就有些奇怪了……我曾怀疑过他是否来自更高维度,但对他的血样进行检测后,却验证了他只是个普通人。】
他也想过,顾长雪是不是魂穿。但魂穿又怎么会在离开此世时连具躯壳都没留下?明摆着对方的拟态方式和守灯人们一样,都是抵达异界后,怀表吞噬原身的尸身为其做出拟态,照理来说血样和组织切片是可以检测出些门道的。
【建了基地后,我借助仪器查得更精密些,总算察觉出问题。他的血样和组织切片测出的每一样指标都恰恰好卡在平均线上——这形容听起来是不是有点耳熟?】
当初他给颜无恙做了改造手术后,为防意外,曾设过一层伪装。即便颜无恙重伤昏迷后被不知情的人送去普通的医院,检测出的结果也会是个无比正常的普通人。
方济之盯着颜无恙腰侧的记录仪看了半晌,抬头看向颜无恙依旧面无表情的脸:【你脑子比我灵光,和他接触的机会又多,是不是对他的身份早有猜测?你……不准备告诉他?】
颜无恙顿了片刻:【等回了原世再说。】
他又停了更长的一段时间:【他未必需要知道。】
·
顾长雪对检查室里发生的对话并不知情。他和池羽叙了会旧,就被盛情邀请打一局飞行棋:“你会吗?这里还有围棋、象棋、麻将……都是方老准备的。”
“他说,他以前常为颜王还有颜王的爹娘做手术,手术结束后总要等很久才能等到病人苏醒。作为执刀的大夫,他总会觉得等待的时间特别难熬,所以后来就在治疗室门口放一张桌子,摆上围棋之类的消遣品,自己同自己打发时间。”
他的一手棋艺就是这么被练出来的。
顾长雪却没什么心思下棋消遣,一双眼睛紧盯着和检查室相连的手术室门牌。好在这种神经紧绷的等待没有持续多久,方济之和颜无恙就一前一后地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
顾长雪下意识地站起身:“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还要等苏醒?”
“问他啊,”方济之没好气地冲颜无恙丢了一对白眼,“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比机器人估计也多不出几两人肉。你见过机器人做个检修还要躺一会才醒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