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17)
——然后就看着两位贵客为“谁先上马车”这种屁点大的事,站在雪地里小撕了半盏茶的时间,最后还是颜王不愿继续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谓之事上,当先上了马车。
颜王扶着车门踩上车辕时,顾长雪状似无意地回过头,看了渚清一眼,就见对方将手搭在之前他在小树林中救了一命的年轻弟子肩膀上,冲着他似有若无地微微点了点头。
之前的猜测被验证,这位群亭派的大师兄果然是为了感谢他救了师弟一命,才特地赶来救场,帮了他一忙。
在玄银卫的扶持下上车时,顾长雪的嘴角都带着几分细微的笑意。
“你你你心情倒倒倒是挺挺挺好。”方济之的声音幽幽传来,寒颤打得他说话像个结巴。
顾长雪并不介意这一点被方济之点破。不论什么时候,当善意能够获得同样善意的回馈时,他都会心情好上很长一段时间。
带着轻松不少的心情,顾长雪随口问道:“我记得方老早早就被群亭派的弟子救出来了吧?就算是在这马车里呆着,也有暖壶捂手,你怎么冷成这样?”
顾长雪看了一下方济之,对方身上的衣服比进锦礁楼前还多,照理来说不该冷啊。
颜王没吱声,敲了敲车厢的挡板。
“回陛下的话,”车外立即有玄银卫催马靠近,“方老确实是早就被救出来了。我们也为他准备了暖和的马车。但不知道为何,方老好像心情很差,不仅不乐意进马车,还把身上的衣服脱了好几件……”
方济之感受到顾长雪投过来的目光,顿时梗起脖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我我我乐意意噫!”
好好一句话,愣给他打着颤拖出戏腔。
玄银卫:“我们劝过方老,说这样很容易受寒。但方老就是不听,还骂我们到底是他懂医术还是我们懂医术……在马车外吹了半盏茶的功夫,冻得实在不行了,才爬回车里。大概是因为在风里冻过头了,比之前还要畏寒,给了三只暖手壶都不管用,我们只能临时凑了几件衣物给方老穿上。”
顾长雪听完,再次看向方济之。
这发的是哪门子疯?
方济之抱着暖壶挪了挪屁股,面对着车壁拒绝说话。
顾长雪:“……”
老头子脾气够犟,人也挺有毅力,硬是面壁自闭到马车在军营前停下。
顾长雪特地跟在方济之的身后下车,免得这抱着暖手壶裹成球的老爷子冻僵的腿一哆嗦,整个人叽里咕噜滚下去。
脚踩上坚实的土地后,顾长雪环顾了一圈军营。
这片区域,原本其实是九天的驻地。驻扎在这里,能够很轻易地看到皇宫,如果有人举兵谋反,九天也能立即出兵。
可惜时过境迁,如今这片瞭望塔一般重要的区域已经被颜王的军队占据……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王爷,”等候已久的参领向颜王行礼,刚抬起头想要汇报,就见抱着猫在军营中信步闲逛的景帝,“这……陛下怎会来军营?”
顾长雪掀了下眼皮:“朕来奶孩子。”
颜·孩子·王:“……”
他没被顾长雪的讽刺动摇:“新的石像出现在哪?”
参领又看了一眼顾长雪,还是没胆子对颜王的决定提出质疑:“在军营外的小树林里。”
参领走在前面匆匆引路:“今晚,军营里负责采买的队伍从城里回来,路上经过这片小树林,才发现了这支被上报失踪已久、最后被判定为逃兵的小队。”
他们在风雪中赶了会路,一头扎进一片密林。
松柏之间,树影横斜。
十来尊石像矗立在一片狭小的空地上,有的石像正疲惫地坐在老旧的水井边缘弓着腰擦汗;有的石像正面色激动地向某个领头打扮的石像行礼;有的石像大笑着冲身后的人伸手,像是要接对方扔来的东西。
参将蹲下身,拂开积得厚实的雪,露出底下的水囊。
水囊安静地躺在雪中,流出的水经过数日,早已凝固成冰,与雪融为一体。
石像静静地伫立着。
月光下,每一个人的神情都如此生动,仿佛随时都能活过来。
可他们的激动,他们的喜悦,他们的希望……都同他们的时间与人生一起,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第十一章
空地边,除了值守的小队,还孤零零地站着一名士兵。
他垂着头,一动不动,脸色灰败。猛地一看简直像一尊落单的石像。
“行礼的那尊石像,是这个人的兄长。”参将不忍心地收回视线,压低声音解释,“当初我们还审问过他,他一直说,他兄长告诉他自己就要升军衔了,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当逃兵。”
颜王沉默地看了士兵一眼,没说话,只取出凤凰玉,迈步上前,搁置在其中一尊石像手中。
晦暗的密林中,凤凰玉幽幽闪动了两下,亮起了稳定的光。
方济之愕然侧目:“这是什么?”
之前蛊虫暴动,方济之被扶着很早就离开了阁楼,并不知道后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凤凰玉,能测蛊。”颜王看着萤萤放光的凤凰玉,眉心微皱。
他将玉取下,没有立刻下定论,逐个在各尊石像身上都试了一次:“亮起就是有蛊。”
“蛊?!”参军瞪大眼睛。
很显然,对于参军来说,蛊这种东西,距离他的生活太远了。
“没弄错吧?”参军不大敢相信,“这东西,江湖人里敢用的都少之又少。”
颜王的视线冽冽扫来,参军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自己这是在和谁说话。
他连忙低下头拱起手,语气恭敬地为自己分辨:“末将并非质疑王爷,只是……当年先帝派遣大军镇压西南,巫蛊之风被严令扼杀。泰元十二年,蛊师、巫师被砍下的头颅,甚至堵塞了通往西南大山的凤尾河。”
“如今的西南,根本没人敢站出来说自己是巫师或蛊师,经过‘禁武令’的江湖人,就更不敢冒尖儿了!巫蛊之术,在我大顾朝,几乎可以说已经绝迹了啊!”
参军瞄向发光的凤凰玉:“这东西……它准吗?方才在石像手里试了一圈,它可都亮了!”
颜王:“这玉是群亭派的那位池羽做的。”
“……”参军顿时呐呐无声,显然也听过这位英年早逝的女侠的名声。
方济之在一旁听完,转过头摸了一下石像粗糙的表面,心里忍不住犯起嘀咕。
这小皇帝,倒真有点能耐。之前派九天查蛊书,又说未来可能有人利用蛊兴风作浪,没想到,还真就应验了。
不远处,随行的副官们也开始低声商议起来:
“虽说鬼神之说不可信,但蛊和鬼……也不知道哪个更糟糕。这些且放下不提,既然找到了人,现下看来,他们又的确不是逃兵。那之前对他们的家人惩处的罚金,是不是该早日归还给?”
在如今这可以说是颜王纵容、甚至是故意搅和出的混乱世道里,死亡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比起因为蛊或鬼的存在而恐慌,他们更想理智地把该做的事宜处理明白。
“是否该做些补偿?”
“我顾朝的律法,便是需严惩逃兵,责任追及家人。惩以罚金,乃是按律行事。如今归还罚金便可,律法可没说得做补偿啊!”
“律法没说,那良心呢?这些人可都是无辜的!罚金是我负责去收的,这些士兵家里日子都过得困窘得很。当初的罚金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看这接水囊的士兵,他家里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媳妇儿孤身带着孩子。为了交齐罚金,媳妇儿活活累得心力憔悴而死,只剩下一个无知幼子,呆在那家里等一个……唉,我们现在知道是再也回不去了的父亲。”
最终有一人摆摆手道:“人家清清白白,遭此大罪,难道就把银子退回去,就算了事了?罢了,律法不补偿,我自掏腰包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