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美人(207)

　　“我当然相信你。”
　　季子初毫不犹豫地道。他望着一望无际的海平面，慢慢呼出一口气，在空气中凝成雾。
　　“简宁死了。”他忽然道，“虽然他本来就被判处死刑，但出于人道主义，本应该在等他处理完必要的事情之后接受注射死亡。但是在监狱里面，简宁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精神失常，用刀片把自己一刀一刀割死了……就像他当年对我弟弟做的一样。”
　　说到这，他沉默了片刻，又问。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报应吗？”
　　谢眠淡淡道：“善恶有报，因果循环，难道不好？”
　　季子初沙哑道：“是啊，简宁遭了报应，我其实是开心的。可是我又忍不住想，如果当初我早点发现弟弟的不对劲，或者多一点关心跟着他一起来S市，是不是惨剧就不会发生。当时，他身上被砍了那么多刀，该有多痛啊，他是否也恨我……”
　　谢眠的目光越过季子初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后。
　　季初晨就站在那里。
　　仇人惨死、大仇得报，冤魂的执念已经放下了大半，它不再是那种血淋淋无法缝合的惨状。
　　它跟在自己哥哥身后，是个成年没多久的大学生模样，模样十分清秀，只是身形已经很淡薄，在阳光下快要消弭。
　　季初晨朝他露出一个虚幻的笑容，嘴唇微动。
　　【谢谢你，大人。】
　　如果不是谢眠给出的力量，它无法走出奈亚酒店那一层楼。现在，它已经做完了自己想要做的一切，行将消散，只剩下最后一个心愿未了。
　　【拜托您，转告给我的哥哥，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他。】
　　啧。
　　他可是乐园最邪恶凶残的Boss。
　　这小鬼魂，当他是什么大好人传声筒吗？
　　谢眠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会，开口：“假如你愿意相信一位曾经幻视幻听的精神病人的胡言乱语。那么，事实上，那天雨夜里，我不但在阳台捡到了他留下的日记纸条，还听到他说自己从来没有恨过你。”
　　季子初愣住了。
　　谢眠送他的那张塔罗牌还被保存在他口袋中，被他珍藏起来，作为护身符一样的存在。
　　“我当然相信你。”
　　他再一次毫不犹豫地说。
　　“小晨说他不恨我……”季子初脸上的疲惫和紧绷散开，“那我也是时候该放下一切，去迎接新的生活了。”
　　他的身后，季初晨朝他感激的一笑，在阳光中，慢慢消散身形。
　　季子初给了他一个仪器。
　　“遇到危急情况可以按下。”
　　他只交代了这个，就匆匆离开了。他不能离开太久，惹人生疑。
　　谢眠点了支烟，一个人靠在栏杆上慢慢地抽了。
　　回去船舱时，却闻到了一点血腥味。
　　船舱很大，上上下下三十多层，每层数百个房间。不是每个房间都有人。实际上，号称能够容纳一万人的“黎明号”，真正邀请的人数不足三千，这也意味着，里面有七成的房间是空的。
　　谢眠沿着那点血腥味，七拐八拐，走越深周围人声越是静寂，只有游轮机械运作时候的轰鸣。
　　再之后，他听到了咀嚼声——咯吱咯吱，是锋利的牙齿撕咬骨头和血肉的声音。他在乐园之中的时候，听到过许多次。
　　这里是船舱腹部。为了更好地满足游轮游客需求，每一层都设置了有电影院、自助超市、台球室、健身房等等设施。
　　咀嚼声传来的地方，来自这一层的电影院。
　　电影院的门开了一道小缝。通过这道狭窄的小缝，可以看到里面场景。
　　台上幕布已经拉开，里面正播放着上个世纪没有声音的黑白电影。台下的观众席却空无一人。
　　那咀嚼声愈发大了起来。电影里，一家人正在围坐晚餐，他们尽情享用着悬在火上炙烤的黑山羊，脸上手上都沾满了油光。
　　忽然，他们纷纷抬起头，满脸笑容地看向影院门口的方向，嘴唇嗡动。
　　“Will you join us？”
　　（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谢眠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脚踢开了门。


第149章 咀嚼声
　　大门“砰”一声被踢开了。
　　黑白荧幕上，看向门口的那几个“人”似乎没猜到会有人类直接踢门，似乎被吓了一跳。
　　他们拿着手上流油的羊腿，一时间竟然忘了吃。
　　谢眠走了进来。
　　他一身鸦色长袍垂地，诡秘的纹路蜿蜒，苍白的脸面无表情。眼瞳漆黑冰冷，仿佛死神降临。
　　他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张纸牌。
　　“我倒是不介意和和你们一起用餐。”
　　他妖异诡艳的脸上露出一点淡漠的微笑。
　　“不过，我对你们手里的食物没有兴趣。”
　　被隐藏在隐形镜片下的眼瞳泛出猩红，像两盏血色灯笼。
　　“倒是你们的灵魂，看起来还算美味。”
　　无法看到他使力的动作，似乎只是指尖一个极轻微的甩动，纸牌就如同利箭一样朝着巨大的屏幕飞掠而去！
　　过于剧烈的空气摩擦，令纸牌的尾部着起了火，那火转瞬之间就升腾到极致，幻化成无数只飞舞着幽蓝色的火焰蝴蝶，贪婪地朝着巨大的屏幕扑去！
　　画面里的一群人顿时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弹跳起来。他们扔下羊腿，慌忙地往后跑，想要躲回自己的房间。
　　然而一只蝴蝶已经闯了进去，飞洒的磷粉和火焰点燃了桌布，混乱的尖叫声响起，大火燃烧。电影画面也随之扭曲了起来，阵阵雪花闪烁起来，片刻之后，突兀之间变成了黑屏。
　　影剧院里唯一的光源消失了，整片场地都陷入黑暗。
　　船舱中的冷风顺着打开的大门吹入进来，周围空荡无人，连咀嚼声也停止彻底。只有浓郁的血腥味萦绕不去。
　　一只幽蓝色的火焰蝴蝶飞了回来，停留在他苍白指尖，幽幽升腾，映照着谢眠的脸。
　　他顺着影院中间的通道往下，脚步声不疾不徐，在异常寂静的电影院里面回荡着。
　　他的脚步停下。
　　低头，脚边是一只被啃食了血肉的人类的手。骨头上的血迹还很新鲜。
　　更多滴落在地上的鲜血，一直往后台蔓延。
　　血腥味更加浓郁了。
　　实在是……难以形容的鲜美。他舔了舔唇。人类的血肉对他并不是没有吸引力的。
　　只是，成为怪物以来，他从来没有吞食过人类。
　　他的能力吞噬重组，能够让他直接从怪物的灵魂晶核中得到力量，支持自身的活动和战斗，却无法让灵魂产生真正的饱腹感。在还在乐园底层挣扎的时候，被饥饿折磨是常事。
　　纵然如此，他也没有吃过哪怕一个人类。
　　或许是因为他是少有的人类直接异化而成的怪物，所以无法接受这种进食方式。
　　也或许是因为醒来之后，他第一口就尝到了这个世界上最为美味珍贵的食物，自此之后，就爱上了阳气的味道，如食鸦毒，其他所有再也不能入他的眼。
　　……也或许是如塞缪尔所说的，他的存在不过是那人一时兴起制造出的玩物，他的出身背景、成长经历、喜好行为，不过都只是那人一手造就。
　　而那个人，或许只是喜欢看他为了一口食物费尽心思讨好的模样。
　　他是最擅长玩弄人心的怪物。而那个人，只会比他更邪恶，更残忍，更懂如何操控人心。
　　谢眠踏过满地血迹，来到后台。
　　后台没人。
　　血腥味却极其浓郁。
　　角落里大概是道具堆放的地方，被一块废弃幕布盖住。
　　他手中的蝴蝶飞了过去，带起幕布的一角，同时也映亮了幕布下面的景象。
　　一个死的不能再死的人扭曲地蜷缩在那里。他的五脏六腑都已经被啃食得破破烂烂，四肢不全，唯独脸还算完整——大概因为他实在长的磕碜，看起来并不怎么美味的样子，除了被挖出去两只眼球，被吸完了脑浆导致头有点干瘪之外，倒还能看清楚原本模样。
　　谢眠上船的时间很早，站在甲板上那段时间，足够他将所有上船的人记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