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问剑(7)

　　“你伤好了？可以出来乱蹿了？”
　　玄正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嗯。”
　　道阳有点恼。这人怎么这么事不关己。
　　他闭关的时候这人跑出去除魔，受了一身伤滚回来也不吱一声。等这人伤快好了，剑仆才站在隐修洞门口告诉他，玄正仙君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气得立马就出关了。
　　他出关就是为了喝光准备和这人一起喝的桃花酒，以表生气。
　　“我想说你怎么不再躺几天，让我清净清净。”
　　玄正：“我若是继续躺，你就要因为过度酗酒掉功了。掌门师尊也不管管你。”
　　道阳笑着摇头：“我才不会。”
　　剑神听得他们拌嘴，只在心里叹息。
　　前世玄正仙君韩以宁不幸死于魔人暗算，道阳仙君听闻挚友身陨噩耗，疯了似的斩杀魔人，把魔人几乎屠戮殆尽。
　　可仇人死了又能如何，故人早已不复返。
　　道阳仙君难以承受心裂之痛，最终选择闭关，十年方出。
　　人们都说他出关后性情大变，不再像从前那样爱说笑话，常常独自饮酒后叹息不止。
　　剑神没有见过这样鲜活的师父。
　　他记忆中的师父眼里总是有苦，那种清亮的苦涩，永远地烙印在双眼之中。
　　师父总说他再也精进不了了，就指望着来世精进，有了徒弟之后，就指望着徒弟精进。因他已有了心魔，迈不过去了。
　　时光倒流回三百年前，并非没有好处。纵然此生不能再在师尊膝下尽孝，至少他还来得及救下师尊的心。
　　“你谢过剑神没有？”
　　玄正：“当然。”
　　道阳说：“剑神以后想在登剑阁住多久都可以，住哪儿随便挑。我看我的桃花山居就很好，剑神不如和我一起住？”
　　玄正面色有些古怪地说：“……我认为，我的重朱院更好。”
　　“放屁，你的重朱院要是更好你还要三天两头跑来我这儿住着？”
　　玄正仙君脸上红一阵，不说话了。
　　眼看道阳仙君要和玄正单方面张牙舞爪地吵起来，剑神丝毫没有阻止他们的想法，坐在那里安静喝酒，仿佛所有争端与他无关。
　　桃花山居很久没这么热闹了。仙人总得是人，才能成仙。人的心气儿就是生生灭灭，且等他们吵会儿去，吵累了吵够了，自然就不吵了。
　　道阳仙君脾气坏，一点小火星就要吵，吵到最后，两人就是要打起来。大概他们吵架就是为了最后能痛快打一场。
　　那打的不是剑神到底定居何方，打的分明是一个怨字。
　　玄正是个不知何时会爆炸的哑炮，他怨这人刚出关就酗酒，伤身败体，必须好好说道说道。道阳是枚明火能点燃的炮仗，他怨这人怎么能差点死外边了，太不省心，必须得揍一顿。
　　剑神以前从没见过有人敢还道阳仙君的手，道阳是掌门的首徒，修为又高，但是玄正仙君打起来熟门熟路，有来有回，却丝毫不伤对方。剑神见这架势，心道不知二位已经打过多少年，又想天道好轮回，总算有人能治我师尊。
　　二人都没用灵气相拼，道阳饮酒过量，不及平日功力，没分出个胜负来。
　　最后他们都累了，赌气掷下木剑。
　　道阳瞪向剑神，居然还没忘记正事：
　　“你，二选一，到底去哪？”
　　剑神料到这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或许这就是看戏的代价。
　　他搁下酒杯，说出了一个他们都没想到的回答：
　　“我准备去药师峰。”
　　“药师峰？”二人都有些诧异，“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登剑阁总共四十九峰，死不入牡丹华庭院，生不入药师鬼门关，我还是知道的。”
　　道阳仙君：“知道你还去？”
　　药师峰原本是个风水绝佳的地方。万古之前，神女苏洄受到重创，天地产生裂痕，成为了遍布世间的亡者之渊。最大的一条裂缝就在登剑阁的药师峰。
　　这座山峰被裂缝生生劈成两半，分为了东药师峰和西药师峰，横亘中间的最大裂缝又名为“污秽深渊”，是比寻常的亡者之渊还要可怕的地方。
　　它周围的灵植尤其茂密，比旁的地方都生得好，周边还会产出一种叫做“梦矿”的神秘矿藏。靠近深渊和梦矿的动物和人类精神会受到严重影响，时间长了就会产生幻觉，甚至发疯。上面生存的灵兽野蛮凶残，疯疯癫癫，稍不注意就会伤人性命。
　　登剑阁之所以保留药师峰，是因为它的草药灵植品质好，阁中会定期安排外门弟子上去采药，但是上去采药的弟子不可在峰上逗留超过一个时辰，下峰之后还要喝药调理十日，等休养好了，方能外出走动，防止把污秽之气传给别的弟子。
　　剑神却说要住在药师峰，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想好了，我就住在药师峰。”剑神说。
　　道阳仙君瞧着剑神也不像是个精神正常的人。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桃花山居里似乎就没有精神正常的人。
　　道阳也不多劝他：“好，那你要几个人帮你打扫，我这儿拨人过去。”
　　正常人眼中，他和玄正也该是十足有病的人。他们居然都不拉住要往火坑里跳的剑神，这不是害人么。
　　但这个院子里的人都不觉得害人，毕竟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剑神乐意跳火坑，那就让他跳吧。
　　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大不了住不惯再搬就是。
　　剑神：“不必了，那里气息有害，我一人打扫便好。”
　　道阳仙君说：“以后小蝴蝶住药师峰，我怎么找你玩儿？我上去一趟，下来还得喝药。”
　　玄正：“你可以把他叫下来。”
　　剑神点头，他喜欢清净。
　　从某种意义上说，药师峰的确比任何一座山头都要清净。

第6章    出世修道·六
　　次日。
　　林煦起了个大早，洗漱练功吃饭，又按照门派的要求劈柴挑水打扫，忙活了大半日，很是清净安闲。
　　还没过完一日，这清净就被打破了。
　　晚饭后他和陆成南一道往回走。陆成南是追月长老的嫡孙，却没有世家贵公子的架子，二人多说了几句话，也就逐渐熟络起来。
　　陆成南好奇地问他，怎么能在那绳子上坚持那么久。
　　林煦回想了片刻说：
　　“你要是也在那里，知道自己一松手就什么都没有了的话，拼死也会抓住的。”
　　就在这时，白水鸿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院门口。穿着黄衫，长身玉立。
　　林煦的脚步本能地顿了一顿，不知为何，他现在很不愿意看见这丰神俊朗的悟执仙君。
　　这悟执仙君反反复复纠缠他，赶也赶不走。他一出现，林煦的整个后背都紧绷了起来，浑身不自在。
　　赶紧应付一两下了事算了。
　　“雅照，你回来了。”白水鸿轻摇折扇，面带微笑，顺带打量了一下昨天他认真收拾过的小院子，略带鄙夷和怜悯地说，“你怎么能住在这么破落的院子里。”
　　破落吗？他怎么觉得不破落。
　　林煦心想，这院子一不漏风漏雨，二不生潮生霉，干净整洁，采光也好，追月长老的嫡孙都能住得，他怎么就住不得。
　　白水鸿上来就要拉林煦的手：
　　“不如跟我去我的祥逍院。”
　　林煦又是躲过，保持着一种僵硬的客气：
　　“悟执仙君，其他新弟子都住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走，这不合适吧？还是按规矩行事为好。”
　　言下之意就是仙君你可以走了，不用再来了。
　　白水鸿好像根本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你是我的准弟子，有什么不合适的？师父收徒，总要事先了解。”
　　“听闻登剑阁的规矩，在正式拜师前，足有五年的时间相互了解，悟执仙君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吧。”
　　周围路过的弟子见到此景，难免生出许多闲话。
　　“昨天就是他要靠关系不走飞仙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