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问剑(13)

　　众人好奇了起来，剑神紫色双目的视线平移向追月长老，毫无波澜。
　　追月长老的手指捻捻胡须：“之前剑神弄坏了祖师爷传下来的飞仙索，登剑阁花了大约五万上品灵石修，现在又要赈灾，这钱……”
　　他话只说一半，众人便已明白，这是来讨债的了。
　　不明白的只有道阳。
　　因为事发之时，只有他在关门喝酒，错过吃瓜。
　　“你居然还干过这种事？！”道阳震惊地看向剑神。
　　玄正默默按住额头。
　　不待剑神说话，道阳双眼大放光彩：“我早就想这么干了，你居然帮我动手了！”
　　掌门冒出青筋，忍无可忍脱鞋，拍向道阳的脑袋：
　　“胡说八道，跪下！”
　　道阳依言跪下，十分乖巧，万分熟练。
　　但他那眼神还在兴高采烈，完全没有被罚的态度，仿佛挨跪和吃饭喝水差不多。
　　剑神对道阳说：“我居然不知您还有这样的理想……”
　　“理想个屁！跪下！”掌门气昏了头，居然脱口而出，说完他就后悔了，剑神分明是个江湖散修，不受登剑阁管。
　　结果剑神和道阳仙君一起排排跪了。跪姿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众人：……
　　不懂，但大为震撼。
　　玄正仙君求情道：
　　“掌门师尊、追月长老，他们已经知错……”
　　“跪下！”
　　玄正仙君挨着剑神跪了。
　　掌门冷嗤一声：“知道错了？你问问他们知道错了吗？！”
　　道阳：“不知道。”
　　剑神：“不知道。”
　　玄正：……
　　眼看掌门又要脱鞋，被追月长老拦住，算了算了。
　　掌门纳闷，这剑神怎么和道阳玄正越看越像，不是外貌身形，而是那股奇妙的神气。难道是这会儿剑神恰好被夹在道阳和玄正中间的缘故？可是道阳跳脱，玄正稳重，分明是两个极端，他们的特质是怎么汇聚在一个人身上的。
　　难道共同点就是都很离谱？
　　老祖宗说得果然不错，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仨都叫他想抄起鸡毛掸子打一顿。
　　追月长老说：“掌门，这事不严重，只要剑神赔偿五万上品灵石。您这……”
　　怎么还骂起人来了。
　　掌门已是化神期大能，到了这个地步的修士，不会轻易起心动念，常人入不了他的心，更何至于能让他骂人。
　　唯有最引以为傲的徒弟，才足以让他心生挂碍。
　　玄正仙君：“只要？五万上品灵石可不是小数目。”
　　众所周知，剑神曾经潦倒落魄，身无分文，在街头与人比剑为生，怎么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
　　追月长老：“老朽并非不能体谅剑神，一时拿不出也是正常，老朽可以先帮剑神还上，剑神欠老朽的可以不急着还，就是每月多五分利息……”
　　道阳仙君听着不服，乐出了声：“您这是多缺钱呢，在仙门里放利钱？您要真缺钱，把我那院里的藏酒拿去卖了，六七万灵石都不止。”
　　玄正心神一动，道阳居然舍得他的藏酒，还不待他感慨，掌门又是一个鞋底拍下来：
　　“跪着还不消停，你闭嘴。”
　　“仙门中人，谈钱多俗气，老朽这是……”追月长老说着说着，神色有些尴尬起来。
　　忽然，剑神从紫色的宝石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粗布袋子，扔在地面上。
　　“咚”一声。
　　众人正不解这是何意，玄正仙君捡起来打开一看——
　　绚丽的光芒差点刺瞎众人的双目。
　　全部都是极品的灵石，一颗能抵上一千颗上品灵石，一袋少说也值十万上品灵石。
　　众人齐齐惊住了，连掌门也不例外：“你哪来这么多钱？”
　　剑神：……
　　众目睽睽之下，他凝神静默，一言不发。
　　……
　　见剑神久久不答，众人忍不住想催，又不好开口。
　　这时，掌门似乎明白了什么，叹息一声，抬了抬手。
　　剑神仍旧不答。
　　掌门：……
　　掌门认命地说：“都起来吧。”
　　道阳的动作快成残影：“谢师尊！”他那喜上眉梢的得瑟劲儿，看得掌门又想抽人，好歹忍住了。玄正亦起了身。
　　剑神这才慢慢起身，环视一周，方才开口：
　　“药师峰上的梦矿，在座诸位没有人想要吧。”
　　众人都不解其意。
　　他手中掏出一块矿石，紫色晶莹的色泽，赫然就是深渊梦矿。
　　众人皆惊，向后倾斜身体：
　　“不要命了！这东西你怎么敢用手拿着？！”
　　梦矿是深渊浅层独有的矿藏。
　　这种石头位于污秽深渊的峭壁之上，以登剑阁药师峰深渊的数量最多、个头最大。
　　每到夜晚月色群星照耀之时，深渊中的峭壁便闪烁出上半截矿点折射而成的光芒，绵延不绝，璀璨无双，犹如人间银河，如梦似幻，故名银河矿，又名梦矿。
　　它虽美丽，修士们避它如避蛇蝎。
　　污秽深渊是世间最大的亡者之渊，梦矿生在深渊边缘，吸收了大量来自深渊的怨念，成为了怨念的结晶。
　　怨念多了就是煞气，凡是上药师峰的修士都会避开梦矿，否则心魄受损，产生幻觉，直至疯癫。
　　追月长老圆瞪双眼：“你知不知道，这石头对修士的危害比对普通人的还大！修仙之人讲求斩断妄念，你居然还把妄念往手里拿！”
　　剑神：“妄念，何来的妄念？”
　　“当然是深渊中无数亡魂的妄念！他们的那些爱恨嗔痴如同漩涡，一旦陷入其中，永远难以抽身！”追月长老说着，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你……不会是把那些梦矿卖了吧！”
　　剑神微微一笑，神情冷峻如冰水。
　　这笑已是回答。
　　在场众人的心头皆是惊骇，满座哗然。
　　“剑神，你居然用梦矿冒充灵矿，欺瞒同修，不怕遭报应吗？！”
　　剑神答道：“买下的修士都是专修无情道的人。他们知道这是梦矿，也清楚使用梦矿的后果。”
　　“你疯了，他们也疯了吗？无情道的修士比寻常修士更忌讳念动，难道他们要拿去害人吗？”
　　“很可怕吗？”剑神举起梦矿对准外面的天光，微微抬起头，银色的发丝从他的肩侧滑落。梦矿在他手中折出阳光的色泽，晶莹梦幻的紫色，犹如他的双眼。
　　忽然那梦矿在他戴黑手套的指间中生出一对翅膀，以看不清的速度化成一只美丽的紫色蝴蝶翩翩飞远，直至世界尽头的青空之上。
　　阁楼会场顿时寂静一片，所有的视线都被那只蝴蝶摄走。
　　送别那只蝴蝶，剑神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那大概是和风煦日时的天空化为人形会有的双眼，照众生见万物，且无情且温和。
　　“梦矿中的怨念只是已逝之人的残愿，犹如幻影。既非真实之物，有何可怕之处？你我都是还活在这世上的人，受天地生养之恩，力量是他们的千百倍，为何要害怕他们？死去的人可怕吗，对我而言，活着的人更可怕。”
　　众人闻言，寂然无话。
　　直到追月长老问道：“可是那矿石用了之后扰人心魄……他们为何要买？”
　　“心魄如如不动，犹如静水，怎会被扰？”剑神说，“所有的心念来去，都是修道者内在升起的东西。爱恨情仇嗔痴不绝，都和外物无关。”
　　“那怎么和外物无关呢？凡夫俗子姑且不谈，修士中也有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因外物升起的爱恨还少吗？”
　　剑神道：“别离只是别离，相会只是相会，它们都不是痛苦。至于求不得，也是人们自己要去求的，无人逼迫。那些无情道的修士修的是天心即我心。天无情，大道无情，心也该无情。对他们而言，所有一切爱恨，不过只是体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