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问剑(132)

　　剑神试图读出惊喜的语气，一边暗问自己这种给林煦莫名其妙的鼓励到底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吧，大概。
　　林煦眉梢往上扬：
　　“那个姓罗的客人癖好是搜集瓷器，我绑架了几个他的藏品。给他留了信，说他如果不这样向香兰道歉，他就会收到瓷器的碎片。”
　　剑神：……
　　不愧是他自己。
　　剑神没有起伏地夸赞道：“真有创意。”
　　林煦明显听出剑神的敷衍，刚要不满，可想到剑神到了这关头居然还有心情敷衍地表扬他。
　　这说明、这说明……剑神心里还是有他的。
　　不过，他的心里可再也没有剑神的位置了，永远不会。
　　就让剑神对他单相思吧。林煦暗暗地想着，这是他对剑神的报复。
　　“香兰的人生会因为这几个叩头道歉变得更好吗。”剑神说，“她的疼痛一分不减，曾经怀胎十月的女儿也回不来了，这个男人更不可能对她好，她仍旧只能无助地躺在床上等死。”
　　“可、可是……聊胜于无！”
　　“……聊胜于无啊。”剑神苦笑。
　　“确实是比什么都没有要好一点。我们阿煦也尽力了，是不是？”
　　林煦脸都涨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怎的，他觉得他又被剑神当小孩子看：“等着吧、我还有别的办法。我一定会让她高兴起来的。”
　　剑神摸摸他的脊背，像是要安抚他，林煦暴躁地躲过：
　　“别碰我。”
　　“那这几天晚上是谁抱着我不撒手。”
　　“那只是为了防止你逃跑……！”林煦快气死了，剑神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撩拨他，明知道他已经决定不再喜欢剑神了，怎么剑神又突然表现得很喜欢他的样子，肯定是在耍他，要么就是没把他当回事，不和他计较而已。
　　剑神：“你说得对。”
　　竟然毫无原则地就承认了！这让林煦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剑神还更没有原则地往林煦身上靠了一下。
　　对他来说，不用思考如何拯救世界的这十天就是他难得的假期，尤其还和林煦在一起，他必须认真珍惜。
　　他看见林煦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大包药，叮嘱软玉阁里的一个小姑娘给香兰送了进去。
　　“这是我问过郎中之后开的药，虽然不能根治，但是多少可以缓解。”林煦说，“我曾经被人送过药，虽然似乎是误送，但是被人关心的感觉很好，所以她一定也会高兴的。”
　　剑神哑然：……
　　“不要忘了，香兰已经疯了，她是否还能体会到高兴这种情绪都还未知。”
　　“万一她能高兴呢。”
　　剑神叹气。
　　他看高兴的不是香兰，而是林煦吧。
　　“罢了，你高兴就好。”剑神说，“……不是误送啊。”
　　人声嘈杂，林煦没听清：
　　“你说什么？”
　　“我说你还有什么招，都让我看看吧。”
　　林煦说：“那药里可不止有药，还有一些蜂蜜。我调查过，香兰最喜欢槐树的蜜，所以特地送给她。”
　　“且不说她病得这么重还有没有胃口吃蜜……”
　　“就是因为没有胃口才更要吃自己喜欢的东西。”
　　“若是每个人你都这样救，又是绑架、又是买药、又是送礼，你有多少家底能耗？”
　　“那、那又怎么样！”林煦说，“只要能救到人不就好了，难道嫌麻烦就不救了？”
　　剑神：“你救得完吗？”
　　“我管救不救得完！若是救人前还要思索能不能救完，那肯定就被那宏大的目标吓住不敢动了，还不如能救一个是一个……！”
　　林煦越说，底气越不足。他确实没有自信能救所有人。
　　他几乎是要等着挨剑神的批评了。可一想，他现在凭什么受剑神的管，又伸了伸脖子，企图硬气一点。
　　“知道不能救完就好。”剑神用指尖点点他的额头，“漫天神佛都发愿要救苍生疾苦，这世间还不是一样苦。难道是他们没救人吗？只是这苦海无边。你可晓这苦都从何处来？”
　　“知道。”林煦瓮声瓮气，不情愿地说，“你讲过，从人固有的肉身来。”
　　“看来你还记得。肉身的苦本来都是有形之苦，有形之苦尚能以数计，尚有边界止境。可人偏偏又有一颗心，肉身受的苦一旦流进心里，就变成了无形的苦，无形的苦无边无际，如何救得。”
　　剑神抬头看香兰的房间，散出的绝望之气比前几日要淡了一些，可仍旧存在。
　　林煦说：“你只管指，下次我还救给你看。”
　　剑神有些怅惘：“难道你救人是救给我看的吗？”
　　像极了当初剑神问他，你入道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我吗？
　　剑神：“若你证明了我是错的，之后又要如何呢？你去拯救世人，然后我在旁边做你的观者，如此就好了吗。”
　　林煦答不上来。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是他最后阻止剑神的机会。
　　他不可以让剑神走掉，他不可以没有剑神。就算他下定决心不再对剑神抱有任何感情，他也必须和剑神在一起。
　　“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何找上我吗。”剑神说，“你是为了学天下第一的剑。不是为了在这里和我辩个对错，更不是为了让我做你的旁观者。不要忘掉你来时的路。”
　　林煦垂头，目光落在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上。
　　他已经不想回忆当初，什么人生若只如初见1，根本就绝无可能。修士不可以起做不到的妄念，他和剑神永远也回不到初见了。
　　最后剑神说：“回家吧。”
　　林煦跟着他回了家。
　　他们又到了那个小小的屋子里。
　　他抱住剑神，一动不动。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安。
　　接下来几日，剑神教了他剑。林煦把那一招一式都看在心里，可他拿不起剑。
　　因为他曾起誓，问剑之前先问心，他的道心早就被剑神弄乱了。
　　林煦无奈，继续过着上午出去救人，下午看剑，晚上抱着剑神或失眠或入睡的日子。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流逝。他不愿意承认这段时间他真的很幸福。
　　他得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可他同时又惶惶不安。十天的时间快到了，他没有数自己救了多少个人，就是在不停地布施、做义工、想着如何能扭转他人的绝望。
　　越是这样，他越是感到自身的无力。有些人听说他的名声，带着他根本无法解决的问题找上他，而他只能说抱歉。原来元婴期的修士也不是万能的。
　　剑神说的话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
　　有时剑神的目光让他惶恐，他宁愿剑神像从前那样冰冷地责备他，而不是用那种抓紧时间看他、看一眼就少一眼的眼神看他。
　　第十天的夜晚，他再也忍受不了，他快不能呼吸了。
　　他把剑神压在床上边哭边亲。
　　他生怕剑神来一句“这就是你对待仇人的态度”，他真的会崩溃。
　　幸好剑神没有，剑神只是寂静地躺在床铺中央看他。
　　“……别这样看我。”林煦很想用手挡住剑神的目光，可这样做太丢脸，他就俯下去抱住了剑神，这样剑神就看不见他的眼睛。
　　过了片刻，剑神轻声说：“从今往后，你一个人也没问题的吧。”
　　不、不——！不要说这样的话！
　　“你说过不再喜欢我，天天把不喜欢的人放在身边又有什么意趣呢。”
　　……喜欢的。林煦闷声流泪，把剑神的肩膀都哭湿了，他好想说他喜欢剑神，可这时就算再说喜欢，也什么都留不住了吧。
　　剑神：“真的很痛苦吗？”
　　林煦哽咽着，恨透了没出息的自己，咬牙切齿：“你说呢？”
　　窸窣一阵，剑神摸出来梦矿：“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在你想象的世界里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