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第一皇子殿下(40)
他们大将军自从回程开始,就始终处于一种坐卧不定的兴奋当中,越临近京城就越是明显。
那些臭皮小子还在背地里笑,说大将军不就是在皇帝老爷跟前长大的吗,怎么打仗的时候身处刀山血海尚能面不改色,如今要回京面见陛下了,将军反倒紧张起来。
心腹却晓得他们将军之所以这副模样,其实并不是为了拜见陛下。
将军在急行军中又是特意沐浴梳头、又是想办法剃须熏香,甚至亲自浣洗战袍、洗刷战马,只是为了能在到达京郊的时刻第一眼看到他少时的好友——大梁那位明明没出过京、美名却连他都有所听闻的小殿下。
这是多么令人感动的真挚友情啊!
这让心腹不禁也想起了王家柱——他在家乡时好得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好朋友。他想到在回朝面圣以后,他也能有月余的探亲假,到时候他也能再看到王家柱了。届时他也要沐浴净面、整肃衣衫,他——
他打了个寒颤。
他为什么要为了见王家柱做这些?将军也真是的——见个好朋友,怎么好像是要去迎娶心上人一样?
果然将军的想法他还是不能完全理解。所以人家才是大将军,而他只能做个帐下亲卫啊。
话又说回来,他们大将军为了这时隔七年的第一面,连这么久以来长得如野人一般茂密的胡子都刮了、战甲都用粗布一片片蹭得发亮,今日更是起了个大早,将自己打扮得像个活天神一样,但是将军盼得望眼欲穿的那位小殿下却并没有出现在出城相迎的队伍之中。
就在前日夜里,大将军还同小猫丫头信誓旦旦,说他早将他要到达的消息快马寄给了小皇子,到时候小皇子准会跟着陛下一起出城相迎的,届时,他第一眼就能在人群里找到小殿下。
小猫丫头就是他们将军从南夷救回来的那个小孩子,混在军队里跟他们一起吃住了两年,已全然看不出是个小子还是姑娘,叫军中一个帮忙做饭的失了夫君亲子的妇人收养了,此番被大军一起带了回来,娘俩个预备投奔妇人在京城中的一个独居的老姐姐。
小猫听说他们在京城外就能见到那个神仙似的小皇子,还一直吵着要同这五千人一起快马先回京中。这心腹先前还哄小孩,说等他看到了那神仙殿下的形容,回来一定说给她听。谁知道别说是他了,就是将军也没能第一时间见到小皇子啊。
实际上就连徽帝也没法跟失望得眉眼都耷拉下来的戚长风解释康宁是怎么回事。
其实他早先就说要带小儿子出来了——他一直知道宝贝儿子有多想念戚长风这臭小子。
徽帝虽然对他一手促成的这桩真挚友谊不时有点吃味,但是今日这样的局面正是他当初想要——甚至比他最初设想的境况还要好。
从十年前,徽帝派出康宁的舅舅作为营救戚长风的人选,到他暗中推波助澜、使得戚长风在所有人眼中打上永春宫的烙印,乃至现在,他一直默许并襄助着戚长风同康宁的联系。
皇帝就是想要立下累累战功、手握大梁军权的戚长风能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幼子后面。如果当初的戚长风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徽帝也会把云野在外的赵云侠拖进朝堂的泥沼中,将他塞到征南军里镀一层战功去。
他的小儿子因天生的羸弱,注定无缘大位,他再示以百般宠爱,仍然挡不住那些不怕死的伸向康宁的手。皇帝不想等到小儿子被那些争权夺利的人拿去作筏子后再行补救了,既然赵家的大儿子非要独善其身,那些朝廷中的人精又认定了小皇子难成大事、不肯效忠,康宁在势力争夺中没有根基没有背景,只能一次次被利用被波及,被殃及池鱼,那皇帝就为他生造出这样手握重权的根基来。
戚长风如今立功归来,仍然把康宁放在比他这个皇帝更重的位置上,徽帝心里是满意的。
不过小儿子不知道闹了什么别扭不肯来了,皇帝更有一种奇特的暗爽。
他只装作看不出青年将军那有话要说的眼神,一直拉着戚长风谈笑闲聊,直到这长长的队伍途经了一路的热闹欢呼,终于望见宫城厚重的铜门,戚长风才肉眼可见地重新精神抖擞起来。
可等他捱完了勤政殿上的表功奏报、军功封赏,把二皇子等七年前的熟面孔挨个见了一遍,终于盼到了设在群芳斋的庆功宴,他的期待却第二次落空了。
在宾客满座的庆功宴席上,他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仍然没有出现。
若不是坐在上首的皇帝和赵贵妃俱都面色如常、喜色盈腮,戚长风几乎要疑心康宁是出什么事了。
可若是没有,他为何不来见他呢?
戚长风在宴上坐了还没有半个时辰,已经不知道喝下了多少杯酒。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庆功宴主角,皇帝提的酒总要三杯下腹,再是两位年长的皇子、朝中各怀心思的文武重臣,及至军中诸位同生共死的同袍——他这七年的行军生涯,不说滴酒未沾,军纪严明之下也确实很少碰酒。到了这会儿已是微醺。
寻了一个无人在旁的空档,戚长风终于趁机离开了歌舞喧嚣的殿堂,想要让外面微冷的春风吹一吹他发昏的头脑,省得自己满脑子想着那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只是他拿全副注意力管着自己的脑子不要再想,却管不了自己那两只有主意的脚。明明醉得神智都不太清楚了,不知道为什么还能言语清明地问明白了望舒宫的方向。
第36章 重逢 戚长风有点把他吓着了
戚长风靠近是没有声音的。
层层纱幔被拨拂开时, 康宁还以为又是碧涛过来问东问西,他眼也未抬,窝在锦被中懒洋洋翻过身去, 背对着床外。披散着的黑色长发如流光般滑落进一只探过来的掌心。
“我刚刚不是说了,我头疼,要安安静静躺一会儿,暂时不想过去了。你干嘛又来?”小皇子声音轻轻软软的,温凉舒越, 已跟戚长风记忆里那一把奶声奶气的嗓音完全不同了。
就像春日的寝殿里飘来了一只羽毛,在戚长风被酒烧得干渴的喉咙上轻轻搔了一把。他下意识地握住了手中一把凉滑柔软的发丝,只感到一缕暗香不知道从哪里幽幽浮了上来。
七年前他把康宁搂在怀里、抱在榻上——那时他们俩都还小。康宁是他失去父母后所拥有的最珍贵的朋友、弟弟, 是他心爱的小孩子。他从来不觉得他们之间怎样的亲密是过分的。
可是今时今日,久别重逢,戚长风只是这样握了握康宁的头发,却突然觉得自己唐突。
就好像——不过是一缕朦胧的香气在他身周飘飘绕绕, 他却发现康宁确实是长大了。
“怎么还在那儿,不说话?”小皇子觉出两分异样,从床榻上侧撑起身, “你倒把帘帐给我——”
光线暧昧昏暗的寝阁内, 哪还有一二宫人侍候的身影。
仰角看去过分高大的年轻男人正如凶神一般立在他的床头。背光让男人一双黑沉的眼睛更显幽深, 成年后那明显带出边民特征的深刻轮廓如刀裁般锋锐俊美,一道极短的深红疤痕竖在他左边的眉尾, 为他横增了两分凶煞的气质。
好在少年时那种潇洒清朗的气质还在他身上余留了两分,为他中和了一二自刀光血海中带回来的邪气。
“不认得我了?”
没看到小皇子的脸时,碰一碰他温凉的长发都怪觉唐突。等看到了他的样子,戚长风的两腿好像又有了自己的主意,更向皇子床榻迈近半步。
康宁却本能地感到某种危险的侵略性, 撑着手肘向床榻深处挪了半寸。
“戚将军。”小皇子咳了一声,好像他们很生疏那样的——“戚将军不是应该正在庆功的宴席上?”
“戚将军?”
戚长风本来自踏进望舒殿昏昏内阁、见到小皇子横卧着的纤瘦身影,就好像伏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幻境中,他只觉酒意跃跃在眉心胸口,手脚两膝都发酥发软。
此时却都被这样一个称呼给叫醒了。
从一早起激动盼望着却反复落空的失望此时一齐涌进他脑海中,都化成了一股激荡的怒意,戚长风气得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