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爪子一定要在上面(279)
楼客怔然。
她愉快道:“时间不多,爱卿要是能在这时间里到司狱,那便是你叔父命不该绝,要是不行就算了,孤听个血花响。”
楼客
瞬间明白了:以她的
身体素质,分之一柱香到不到的可能是对半开的,是一场赌博。功败垂成的懊悔她最喜欢,侥幸成功也对她没影响——她最爱看人在绝望里挣扎。
楼客即刻站起来,就在商止新看她表情以为她立刻会离开抓住会,却没想,她竟然顿了一下之后忽然又拜下唱念一声快速的“谢上主隆恩”才残影消失。
商止新愣了愣,翘起嘴角不敢置信地勾起,越发收不住笑意盎然,轻叹:
“楼客啊楼客……你现在可不是变成了自己以往最厌恶的人吗。”
————
楼客到时恰巧狱卒拿人,一个穿着华贵的男人惊恐地大叫:“不要啊!不要!我是楼家的长辈!我是将军的叔父,她会回来的!她一定会赢的!我不能死!”
楼客瞬间松懈下来,血色全消:“稍等!上主口谕已到,放人。”
男人面如土色瘫软下去,却在看见楼客的瞬间忽然脸色狰狞起来,后怕地对着她破口大骂:
“你这贱人养的东西!你敢这时候才来?你是想让老夫死了算了是吧?老子是你的叔父!楼家败在你里真是祖上扔完了阴德!你死了都得被穿了脊梁骨,压在耻辱台上跪一千年,受你宗亲唾骂!”
说着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扯下鞋子狠狠扔过去。
楼客从战场回来开始便是筋疲力尽,在商止新哪儿早去了半条命,紧赶慢赶才到了司狱,现在眼前是一片黑,嗓子里火在烧一样,竟然一时间根本没有留意,被甩在额角,那血就顺着流下来……
她退后两步,和男人一齐愣住了。
……
谁能想到,帝国颇有神话的楼客将军,现在青衣素履虚弱地靠抚在狱内的墙边,被一只鞋敲到头破血流?
而楼客却愣的是……她不知道原来自己会被这么痛骂一场!
看着她长大的叔父现在像个市井泼皮,瞪着她好似想生吃了她……她徒然生出无力的悲凉,心里不知哪里去哭诉:
我是想救你的啊!我想救楼家啊!战场千里风沙,我一刻都不能安睡,生怕半点闪失败了帝国败了你们的命,我的身体早就从里烂到外……全凭着一把毒药撑起来了。但就是这样,她都要保楼家!
她是在选叔父和上主时选了上主……可上主是她的君啊!若是能用她自己换他们,她乐意永远泡在刑架上!
……
但她保护的却反过来怪她……这些天只要战役结束,她救出来的族人对她只有两个反应:要么拼了命地感谢,要么疯了一样咒骂。但共同点是,他们其实都觉得是她的错。
如果不是你……我楼家怎么会变成这样?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被关在狱受这种折磨?!
没人问她她怎么样。
她依稀记得以前的叔父轻轻拍她的肩膀,说楼客,你想练斩石剑吗?叔父教你。
而现在只剩下一个狼狈的男人面色狰狞,满脸戒备的显得有些后悔,思考他是否不该如此快和她撕破脸皮。
——这就是她的家人,被恐惧折磨得变成了一种极度胆小和自私的物种。
……
她觉得委屈。
可满腔的委屈和悲凉无处可去,只能在她纤瘦的身躯里悲鸣着乱撞……然后她深呼吸,自己站起来淡淡说:“带叔父回去吧——给。”
男人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满脸麻木的后辈,依稀觉得她压抑着汹涌的什么东西——并且以后会永远只能压抑。
……她竟然若无其事地把鞋子递回来了。
……
这便是商止新的高明,她热爱
破坏别人重视的东西。对楼客,她亲杀了瑾姣,又用将军府的人来向她施压,其实并不只只影响了战争的难易……她同时操控人心,让族人恨她。
“你败一场战役,孤就杀你将军府一人。”
——这是施压战争,让她压上一座大山而动,将军府的人只会惊恐地看向商止新。
“不过死亡的顺序,你作为将军府长家,亲自来排。”
——这是操纵人心,楼家宗族于是瞬间把愤恨的目光投向那个亲送他们去狱的人……尽管她那么努力。
她只好气喘吁吁地疲于奔命,然后同时被万人唾骂……以前敬她崇她的人。
这才是商止新亲为楼客安排的后半生。
……
楼客回营时,忽然想起商止新嘲讽的话来,其实她听见了。
“你不还是变成了你最厌恶的人。”
可不是嘛,楼客本该是风骨清高的君子。
到现在懦弱隐忍、认贼作父、唾面自干。
……
从此以此残躯,关押悲凉——至死不休。楼客觉得她回到战场,问的第一句话会是:“还有九转丹吗?”
然后投入无休止的厮杀,春去秋来迅速地让人茫然。
边界之寥寥此生而已。
————
可就在她那么想着,不知多少年月,后方加急来报:
将军速回,上主急寻。
……
楼客抬头,骤然风沙铺面。
第226章 侍假成真9
商止新亲眼看楼客半死不活地挣扎了很久, 确实没什么触动, 只是有时候觉得,不如干脆杀了算了?
只有楼客走的那当日, 她心里忽然思考起一个问题。她想:这样下去不行啊, 以自己的性格, 她根本没可能爱上楼客。
楼客被清风雅月地养大,受的是皇权至上的教育, 若是在心里给重视的东西排个序, 大概是君上、宗族、自己, 然后才轮到其他所有。
她或许喜欢瑾姣,但不妨碍自己利用她维护宗族。若瑾姣不是皇女呢?她现在就跪在皇帝的脚下请求为将军府正名, 接着风光月霁当她的继承人,然后心里愧疚, 把它当个逆鳞和死穴。
但很巧, 瑾姣是商止新, 于是什么都变了, 对情人的愧疚扩大到一种令人恐惧和痛彻心扉的地步,因为“君上第一”。
她说, 若是人命能讨得商止新片刻欢欣……那么人命又算什么?对自己她都狠得下心, 何况别人。
所以她以前身死受辱都要为楼家重新称起一片天地, 现在却能忍受它被商止新近乎儿戏地毁去, 因为瑾姣变成了第一位,她是她的“君主”——而楼客从不自以善良,她知道自己的残酷。
她并非不重视楼姓, 她愿意以一身脏污换取楼家的前途,也并不是不敬重自己的亲人——她只是用要求自己的在要求楼家,一切要以商止新为先。
所以她两面受敌,对两边都一片赤诚。她挖出心脏献给商止新,商止新不在乎挖出脑浆给楼家,楼家怒骂她为何不把尸体全给他们,让他们排在第一。
可楼家却只看他们得到的不够多,不想楼客本可以不顾他们。她毕竟只是一个人,她已经很辛苦了。
……
商止新冷酷地嬉笑她的狼狈,思考着她把楼客从司狱带出来,就是要得到这样的结局吗?
她们若是要相爱,重点根本不在楼客而在自己,楼客完全在她掌控之下。但商止新太过奇怪,她好似根本没有爱情这根弦。这就是很矛盾的一点:瑾姣有能力爱人,可以“瑾姣”这个身份爱上的人是瑾姣的,商止新不屑一顾。
……
但虽然逻辑都明确,好似哪里不对——然后商止新才骤然想起,她为何要考虑“这样下去自己没法爱上楼客”?
她为什么要让自己爱上楼客?
心里有隐约的期盼吗?她对楼客有余情吗?不可能,她分明了解自己的残忍。
她戏弄楼客说把她当成消遣,自会娶一位身份血统高贵的帝后,其实是假话。
她没法和任何人共塌而眠,就算是假意,就算那人完全依附她忠诚她——反正她有肆意妄为的权力。而后说到子嗣,她也绝不会让任何人生下属于她的孩子,“后裔”这两个字让她犯恶心。
商姓仿佛是用良知换取的力量,历代的皇脉之都流淌着冷漠暴虐的鲜血——而商止新登峰造极。
那么这莫名其妙的试图爱上楼客的思考从何而来?商止新又陷入这丝不知谓。
……
如楼客很久不知商止新如何,商止新也再没有关注楼客的心思,反正只要知道她活得不好,商止新就无所谓。
不过倒是收到过数次边疆的来报,姓联盟被挡在磬炑关踌躇难进,以楼客主战场的关卡数来捷报,其余几处也都有响应,战事一举反转。
在其他地方听可能觉得不可思议,但放在这个世界完全没问题:
楼客凶声在外久,本就是个素有杀名的人物。何况这根本不算是“人类”的世界,血统把一切都怪物化了——既然有一人屠国的可能,那一个天才力挽狂澜
太正常不过。
但就算如此,朝可用的人也仍旧不多,而姓反叛也只算得上是“内忧”,还有传说的“外患”,北面妖魔域常年需要镇守。
所以商止新动身御驾亲征了。反正她是泡在血水里的心肠,战争从来戳在她的痒处。
可就是这么一回——她受伤了。
对的铁牙逼近她时她分明感受到自己能够躲开!但不知什么控制她让她一瞬间犹豫……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犹豫,杀戮的本能刻入了她的骨髓,她竟然犹豫。
可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裂,然后是剧烈的头痛。脑海里只出现了一个念头:丞相府的火,楼若素的失踪,那具焦黑的尸体。
“楼姐姐……?”她从唇齿之间愕然吐出这几个字来。
分明还是阴森病意的语调,里面竟然出现了一点属于少女的茫然——她忽然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是瑾姣还是商止新。
————
楼客快步从层层重门穿行过来,面部线条僵硬如铁,以掩盖那丝深藏的忧虑的恐慌,身上未来得及换下的戎装还尚带一丝血气。
接到信函瞬间她便扔下一切回了帝都。她在担心……就算她知道商止新已经没有大碍,不妨碍心里慌乱。商止新之前说的不错,爱上君主将会是她永远的枷锁——痛苦和挣扎是她赐的,只好努力甘之如饴。
……
侍者拉开门,于是她蓦然重见少年皇帝的面容。
商止新靠坐在床上,发丝散乱在肩头,脸色稍白,唇色浅淡,额头上缠着绷带。她少有的安静,却并不惶惶或者病态,眼神介于暴怒和无措之间,仿佛浅眠正醒。